啊呜是一头虎。它是在马戏团长大的。
它像小牛犊一样高大,额头上的花纹很像个王字。吼一声,能把在马戏团帐篷附近找食吃的狗吓得哗哗撒尿。可它很听驯兽员的话,让它打滚,它就打滚,让它跳圈儿,它就跳圈儿,从不捣蛋,也从不龇牙瞪眼。不满十岁的小演员不高兴了,走过来踢它一脚,它也只是皮毛哆嗦几下,然后便疑惑地眨眨眼睛。好像它不是一只威风凛凛的大老虎,而是一只谁也打不过的毛驴、一只羊而已。
于是,它落了个乖老虎啊呜的好名声。
有一回,马戏团要到北方一个大城市演出。演员们上了火车,装着动物的铁笼也被抬上了火车。演员们是在前面的卧铺车厢,而动物们是在火车尾部的闷罐车厢。当火车咣咣驶进一片大山中的时候,不知是驯兽员大意,还是由于颠簸,虎笼的门被啊呜用前爪轻轻一推,开了。这时候已是夜晚,车厢摇摇晃晃的像个摇篮,几乎所有的动物都在闭着眼睡觉。负 责沿途照顾动物的跟车人,身上盖着一块帆布坐在车门边,低着脑袋,在打盹。他怕空气污浊,始终开着车厢的门。
啊呜小心翼翼地走出铁笼。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呵叱。它闻闻这儿,嗅嗅那儿,好奇地在咣作响的车厢里??。它走近跟车人,觉得他打呼噜的模样很有意思,便拽了拽帆布。这时候,一只猴子忽然醒了。这家伙睡眼??,看见老虎出了笼子,吓得尖叫起来。车厢里霎时乱了,狮子狗熊跳起来,没站稳,被铁笼碰痛了脑袋。阿拉伯马忽忽隆隆挤成一堆,蹄子乱踏,却踩着了山羊……啊呜也被吓了一跳,它想溜回笼子,不料跟车人猛地站了起来,这时它慌了,竟“呼”的一声,从开着的车门跳了出去。啊呜在夜色笼罩的山野里转来转去,觉得新鲜极了。它一会儿嗅着兔子的臭味儿走,一会儿跟着狼的脚印追……在一块农田里,它闻到白天人留下的气息,忽然想起了马戏团,想起了火车。它急匆匆地赶到铁轨旁,火车早已无影无踪了。
啊呜设想到,它偶然推开铁笼的门,却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它开始了孤零零的流浪生活。
天快亮时,它闯到一个小山村旁。它又饿又累,而且又非常想见到人。
因为它是在人跟前长大的。在大雾中,它摸进了饲养棚。牛儿们吓坏了,乱躲乱挤,拱翻食槽,差点儿把饲养棚也挤塌。饲养员来了,啊呜委屈地凑上去。不料,老头儿看到啊呜,眼瞪圆了,头胀大了,挥拳在它鼻子上擂了一下。啊呜被打懵了,眼泪都流了下来。它大吼一声,夺门窜了出去。
啊呜不明白,它刚刚离开马戏团几个小时,人怎么就这样对待它? 它又凄凉,又愤懑,在大山里转来转去。时间一天天过去了,啊呜饿得头晕眼花。山林里有兔子,有野鸡,它却不知道捕捉这些东西吃。一天傍晚,它看到山洼洼里透出一线灯光。它高兴极了。它知道,灯火意味着什么。于是,它将大尾巴一抡,连蹿带跳地跑了下去。
这是一片勘探队员搭起的帐篷。在一座兼做仓库的小帐篷里,放着许多鸡蛋、猪肉和宰杀得干干净净的鸡。啊呜摸进去,又撕又咬,大口大口吞吃起来。——在马戏团,它就常吃这些东西。看管这座仓库的管理员正趴在桌子上睡觉,听到声音,还以为是哪个贪嘴吃的勘探队员溜进来了。他咕咕哝哝地伸出手,一下子摸到了啊呜。当他睁开眼睛一看,不由吓得连人带椅子摔在地上。他慌慌张张,又滚又爬地逃了出去,啊呜知道有点儿不妙,可它舍不得走,又急忙吞起鸡来。帐篷外面人喊马嘶,手电筒光乱晃乱照,啊呜不得不跑了。它挤出帐篷门,兜头挨了一棍。接着“砰”的一枪,从它胸脯上撕去一块肉……还好,勘探队里有人知道老虎是珍稀动物,要保护,它这才逃脱了性命。
啊呜真懊丧,它又莫明其妙地挨了一顿打。啊呜与人的关系渐渐疏远了。
它仍然饥饿,仍然不会捕食。但它再也不闯进村子,再也不去偷吃人的东西了。
它像狗一样捡骨头啃,像蛇一样找鸟蛋吃,好歹活了下来。它瘦极了,瘦得像是一副干骨头架子,风一吹就倒。
马戏团的人们没有忘记它。他们派跟车人到处寻找它的踪迹。当跟车人听说这一带大山里有一只老虎在游荡,便立刻和一个猎人上了山。
这一天,啊呜什么食物也没吃到,想找口水喝。在小溪旁边,它看到一只铁笼子。铁笼门开着,铁笼里吊着一大块鲜嫩的猪肉。啊呜的涎水淌下来,眼睛放出光,它几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很想立刻钻进笼子吃下那块肉。但当它碰到笼子,惊讶地看到,笼子门咣一声关上了的时候,它醒悟了:这是人设下的圈套。
啊呜跑了。
跟车人看到啊呜的背影,大声呼唤它。可乖老虎啊呜,第一次没有听从马戏团的人的话,它还是大踏步地走了。
跟车人不死心,在大山里转来转去。大山中其他的人,也在打老虎的主意。而这片大山的树木,经过多次砍代,树林就那么一小片,哪能藏得了虎?加之这儿靠近铁路公路,人烟稠密,这使啊呜感到不安静了。它悄悄起身,开始转移。
啊呜走了几天几夜,到达一片莽莽苍苍的原始森林中。这儿可算是荒无人烟,这样的原始森林,在中国已为数不多了。啊呜很满意,便住了下来,但它不久发现,这片原始森林的边缘,依旧有人的痕迹。这是边防军巡逻时留下的。它提高了警惕,悄悄潜往边防军驻扎的边防站看了看,就没有再搬家。
它不知道还有什么地方可去。而且,无论如何,这儿的人,要比以前呆过的那片大山中的人少多了。
啊呜仍然饥饿。它不得不开始捕捉活食。说起来,这也是偶然开始的。
在山林中,啊呜渐渐感觉到了自己的威严。一开始,一只从草丛中突然飞出的野鸡,也要吓它一跳。它觉得,它大约是世界上最傻最笨的一个,谁也可以打它揍它的。但是,当它在出坡山谷中散步,看到几乎所有的走兽飞禽都慌慌张张躲避的时候,它觉察到了自己的地位是至高无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