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园田居》与《归去来兮辞》比较分析

时间:2021-08-31

  《归园田居》与《归去来兮辞》都是陶渊明的经典作品,下面我们不妨将两者进行比较分析。

  陶渊明出身於没落的官僚家庭,在他所生活的时代,东晋王朝已面临瓦解,人民的起义、统治阶级内部的勾心斗角,都使社会环境愈加混乱污浊。由於受传统的儒道思想薰陶,又受家族环境的影响,他因而有著“ 猛志逸四海”和“性本爱丘山”两种截然不同的志趣。当他带著“大济苍生”的愿望踏入仕途,社会的现实却不容他的理想、志向有发展的机会。刚直坦率的性情,使他看不惯官场种种的黑暗现象,於是他只好一次次地辞官而去。但是,他仍然希望寻找到能发挥自己才能的机会,於是又再三地出仕,可惜,在那混乱的时代、黑暗的社会当中,他始终没能找到可供自己安身立命的处所。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使他陷入应该选择“仕”还是“隐”的矛盾和痛苦之中。终於,他因为不愿奉承位轻权重、跋扈非常的督邮,不甘“为五斗米而折腰向乡里小儿”,毅然辞去了只做了八十三天的彭泽令,也结束了他的出仕生涯。

  “心为形役”,这里的“心为形役”中的“心”和“役”,显然不能单纯理解为“心意”和“形体”,应该深入理解为“心”是“志趣人格”, “形”是作者“出仕为官”的这种行为。为衣食所迫而出来做官,既如此,那就没有什么惆怅悲伤的了。表明其心情很轻松。过去的事情无法追悔,未来的日子是可以自我掌握的。违心的官场日子即将结束,未来的顺心的生活即将开始,那就按照自我的意志遂心遂意地生活下去。过去是“迷途”,昨日是“非”,那么今天的抉择就是“是”,是正确的。迷途未远,悔悟与庆幸之情溢于言表!所以从陶潜辞官归田的原因中可看出他当时的心境是自责(“田园将芜”),自悔(“已往不谏,来者可追”),自觉、自醒(“迷途未远,今是昨非”)。

  背负了太多岁月的阴影,真的让他好累。沉溺于过去,也必将让他丧失了现在和未来,于是,他选择了离开。酣眠的午夜,他一个人,随着孤零零的帆影,踏上了回乡的小船。月光还是黯淡的,四周还是静谧的。他的衣袖随风飘摇,但此时,他却拥有几分坦然,几分欢喜。 全新的生活随着初升的太阳,就要开始了,他与朋友、家人一同早出晚归享受着田园之乐,他与他们一起品尝着粗茶淡饭,享受着那一分简单无忧的友情以及难得的亲情。(这段小文为我们点染了陶渊明的远离官场的轻松、归途之乐和田园之致,在叙述中不乏精美、自然的语言点缀。)

  小船在水面轻轻摇荡、漂浮着,微风飘飘柔柔地吹拂我的衣衫,轻轻暧暧地爱抚我的面颊,踏着山雀的歌韵,我醉饮船前船后的山泉。青山回响着船桨的激水,将我所有的乡愁揉碎。眼前是一帧浓浓淡淡的黑白照片,两岸静卧的野草是它的背景。我倾听鸟的对唱,虫的独吟。阳光斜洒,洒满我回家的路。远远的,能看见那个宁静而温馨的茅屋,笼罩在淡烟里,飘渺虚无……(这是一篇情景交融最好体现的作品。那种无忧的恬淡如闲适的中国画,一缕一缕向我们走来,小船、微风、歌韵、阳光组合成了一幅似静又动的画面。陶渊明就生活在那样的环境里,我们才知道,距离我们那么遥远的五柳先生竟是这样的洒脱、无羁。)

  在竞争日益激烈的现代社会,陶渊明大约是很寂寞的,把他引为知己者应该已经很少。人们要关心收入、职称、住房,关心孩子的学习、就业、婚姻,关心上司的意图甚至神情,关心自己的仕途升迁……心被各种现实问题塞满的现代人,哪里有闲工夫如陶老夫子一样去观松赏菊,引酒赋诗呢?特别是在某些以所谓弘道济世、气干青云自诩的人的心中,这“中国第一大隐”官场失意便避世无为的态度更让他们不屑,比起杜甫的“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忧国忧民来,那不啻有霄壤之别。

  我们怎样在喧嚣的尘世让心中积郁的块垒消散,怎样在繁杂的市声中让浮躁的心灵宁静,穿越时间隧道,在陶渊明的南野田园中飘荡,与寂寞的诗魂倾心交谈,或许能让甘泉涌过荒漠,在胸中流出一片绿洲。且让我们想像一下陶夫子归家时的情景。宽袍大袖,迎着轻爽的河风,立于船头的陶公,在这样的晨光熹微中,奔向温馨的家居。他的神态是那样的幸福、轻松、安详、超脱,这时的他实实在在像一只“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小鸟呢!

  陶渊明是寂寞的,这寂寞就在一个真字,真性情,真言语,真行为。要做到这一个真字,还真需要一番勇气和智慧。在矢志不移和随波逐流之间,在现实利益和神圣价值发生冲突时,选择的天平最终将偏向哪一端?这是一个随时随地都在发生的问题。“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哪复计东西。”人生是短暂的,人生需要旷达。现代人,守住内心的寂寞,别让心灵蒙尘,因为寂寞是一种美丽,寂寞使人诗意地安居!

  羁鸟—— 陶渊明的《归园田居》借安祥静谧的田园村居生活,烘托有翅不能伸的“羁鸟”,借“困守笼中”的“羁鸟”隐喻“误落尘网”的作者的心绪。“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 对于鸟儿来说,蓝天是它的向往,山林是它的家园,飞翔是它的生命,可是《归园田居》中的这只毫不经意地出现的 “鸟”,早已远离了家园,失去了自由。它久在樊笼,有翅难飞,行为人役,心为俗累,寄人篱下,仰人鼻息,每天只能靠自己的强欢颜笑、摇尾乞怜来讨得主人的欢心。失去了山林,失去了蓝天,失去了朋友,失去了自由,只能哀哀无告地生活在主人为它量身定做的美丽而牢实的金丝笼里。可以想见,一旦它能冲破牢笼,回归自然,那该是何等撼人心魄的兴奋和喜悦啊!其实,这只求飞不得的“羁鸟”就是“误入官场”的陶渊明难堪处境的写照。可怜的诗人不也正象那只哀哀无告、苦苦挣扎的“羁鸟”吗?正如山林是羁鸟的渴盼一样,田园也是诗人的归宿,那里有鸡鸣狗吠的祥和幽静,有桃李榆柳的花果飘香,有村落炊烟的温馨可人,有躬耕自食的坦然踏实,更有纤尘不染的心性高洁,拥有自然和自然的美好,拥有自由和自由的生活。

  归鸟 —— 《饮酒》(其五)是陶渊明众多“归鸟”诗篇中最能体现诗人回归自然,回归性情,保持真我思想的诗篇。“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作者游目骋怀,参透自然,却故意把自然“真意”说得如此飘缈朦胧,其实稍加玩味,便不难发现真意是什么。秋菊自开自谢,保持一份洁白淡泊;南山自古及今,保持一份肃穆庄严;太阳朝升暮落,保持一份秩序宁静。自然万物,各随其分,各安其道,消长生息,穷通演化,莫不自自然然,实实在在。飞鸟投林的描写更是充分强化了这一天地观念。像天地万物一样,飞鸟早出晚归,远近觅食,有困顿劳碌的疲惫和紧张,也有安顿休息的轻松和愉悦,有呼朋引伴的热闹,也有失群掉队的孤单,该去则去,该回则回,一切随顺自然,和山林、夕阳、南山、秋菊、东篱构成了一幅天然纯美、自然静谧的图画。在这幅图画中,在投林归鸟身上,我们看到了作者的影子。作者游历南山,参阅天地,猛然间,豁然开朗:自己不也正如一只疲倦归飞的鸟儿吗?山气弥漫,日落西山,该回家了,家在哪儿呢?不在宦海官场,不在利达富贵,不在荣辱沉浮,家在山水田园,家在南山秋菊,家在山林夕阳,那份出于自然、回归自然、纤尘不染的至真性情才是诗人真正的精神家园啊!抱朴返真,回归自然,这才是诗歌“归鸟”意象真正要暗示我们的内涵。可以说,这只小小的归鸟,这只与同伴同飞、与山林同眠、与夕阳同行、与自然同道的小鸟,还与诗人同心,正是这种天人合一、人鸟同道赋予了陶诗以深刻的哲学内涵。

  “酒能祛百虑,菊为制颓龄。”文人士大夫的爱菊,远祖是屈原,有诗为证,“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离骚》)但真正的始祖却要论有菊癖的隐士陶渊明,他不但种菊,以菊下酒,还写下不少咏菊诗。“秋菊有佳色,挹露掇其英。”“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菊花凌寒而开,幽香灿烂,“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宋遗民郑思肖)正是这样一种孤芳自赏的高傲品质吸引了诗人、造就了诗人。在咏菊诗中,我们容易感受“战地黄花分外香”、“满城尽带黄金甲”的战斗与辉煌,可曾体察到陶渊明笔下的“佳色”之秋菊、采菊之“悠然”的质朴与平淡?“菊,花之隐逸者也。”菊花是陶渊明委顺自然大化生命观的寄托,也是陶渊明傲然脱俗的人格象征。

  诗人爱菊,更爱松。在中国文化中,松树的地位极其崇高,当得百木之长的荣誉。孔子对松的赞语是:“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这话同他的思想一同进入了中国文化的核心。岁寒三友松、竹、梅,松居首位。!“三径就荒”何足惜,有“松菊犹存”悦其心、“抚孤松”快其意足矣。青松是孤独的,亦如寂寞的陶渊明;青松是挺拔的,亦如傲岸的隐逸者。人生最可贵的是固守,而固守的是松的贫瘠、菊的凄美,如果没有“我欲仁,斯仁至矣”(《论语?述而》)挺立一生的主体人格,又如何能“卓然见高枝”呢?

  今天的我们应该换个角度去品读陶潜,即从人性的角度来考虑其价值和意义。因为陶潜的选择恰好代表了人们对精神自由的终极追求:个性的张扬和人性的解放。自然的人在社会中常常扮演着不同角色,但不是每一个角色都让人称心如意。由于时代的要求,社会的责任,家庭的义务,个人的名利等等的约束,人们无法摆脱,无法超越,而不得不从事一些本来不愿意从事的职业(包括官职),说一些不想说的话(包括应酬),于是如陶潜所说的“心为形役”,成了自己、他人和外物的奴隶,不再是自己了。但是,人们的内心又时时刻刻渴望着能摆脱俗世的烦恼,能自由轻松地生活。所以,敢于放弃社会责任(不止是官职),做回他自己(不止是“归园田”),按照自己内心真实想法去生活的陶潜,才成为了许多人推崇的偶像。

  所以陶潜放弃的不是某个官职,而是一种让他不自由的“社会角色”,他要做回了一个自然的、完整的自己,让自己旷达的天性得以保全。在《归去来兮辞》结尾一段中,他更是直接表达了这个观点。他说:因为“吾生之行休”,加之“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他决定和以前的那个影响他限制他的“社会角色”决裂,“委心任去留”,“乐夫天命”。不要忘了他“性本爱丘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