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是一位系念国家安危和生命疾苦的诗人。他的诗歌风格是怎样的呢?
《登高》《蜀相》两诗,代表了杜甫七律最高成就,其风格亦可以“沉郁顿挫”一词概括。关于这一点,前人早有论述。胡应麟称《登高》“沉深莫测,而精光万丈”(《诗菽》),纪昀称《蜀相》“忽变沉郁,魅力极大”(《瀛奎律髓汇评》)。
《登高》《蜀相》思想情感的“沉郁”表现于下列三方面:
内容上的厚实丰满。无论是描摹现实,还是勾勒历史,杜诗都表现出厚实的思想内蕴和凝重的历史意识。《登高》中的“艰难苦恨”四字,包含着郁积难舒的爱国情感和排遣不开的羁旅愁思。不仅仅写出个人的漂泊西南衰老多病,鬓毛早衰止酒停杯,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社会的动荡不安满目疮痍,人民颠沛流离受尽苦难。作者的悲情凝聚于这四字之中,郁结深厚而寄慨深广。
情感上的起伏回旋。杜诗中的情感表达不是平铺直叙的,而是有着隐显缓急的变化。《登高》首句“风急天高猿啸哀”,如来自天外,将诗人的“悲秋”情绪展现于读者面前。“渚清沙白鸟飞回”又语势舒缓,仿佛令这悲情受到限制。“无边落木萧萧下”,又将诗人的“悲秋”心境推向一个新的层次。 “不尽长江滚滚来”滚滚而来的“长江”展现的开阔辽远的境界,又仿佛缓冲了这段悲情。通过对景物的描绘,可以揣摩到诗人悲情世界的情感起伏。《蜀相》首联:“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 诗人点出武侯祠地理位置和自然环境,其间妙笔天成的一个“寻”字,使得一问一答巧相连属,写出了初至成都的诗人寻觅遗踪的急切情绪,给人的印象充满着憧憬和希望。然而,“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颔联的情感却起了急剧的变化,“寻”的结果是祠庙的寂寥冷落悄无人迹,诗人形单影只而来,又孤寂伤怀而返。这就形成了一种情感上的落差。诗人倾吐的情感不是一览无余的,而是起伏张弛回旋的。
表达上的迂折含蓄。作者往往将充沛的感情隐藏于心灵深处,九曲回肠冲撞旋转,并不肆情宣泄倾泻无遗。《登高》具有沉而悲的特色,读者从作品中读到的是一个兀立高台的穷儒形象。然而,作者之情,悲郁深沉而并不过分,凄苦冷落而不见消沉。《蜀相》首联用一设问句,突出诗人问路寻途迫不及待的心境,也给读者留下悬念。可是步入祠堂,诗人不写殿宇高大、塑像凛凛,独独扣住那“映阶春草”“隔叶黄鹂”做足文章,字字写景,却又字字含情,可谓含蓄蕴藉,“别有深意在其间”。
“沉郁之中,运以顿挫,方是词中最上乘”(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七)。不独是词,诗亦如此。《登高》《蜀相》语言形式的“顿挫” 除了音节上的铿锵嘹亮,词句上的精练警策外更表现为以下两方面。
章法上开合变化。东方树《昭昧詹言》论《登高》章法:“前四句景,后四句情。一、二碎,三、四整,变化笔法。五、六接递开合,兼叙点,一气喷薄而出……收不觉为对句,换笔换意,一定章法也。”“悲秋”是《登高》主旨所在。前四句写景,作者的主观感受与景物的客观特征达到和谐统一,产生的艺术魅力已非一般描摹景物的诗句可比拟。后四句的抒情,则将万里漂泊多病的孤零悲苦之情作了直接抒发。最后却令人颇感意外地落笔于“新停浊酒杯”这一生活细节上,纵横开阖变化自如。正这是这种曲折有致的章法,既令文势波澜横生,也令情感的表达深厚凝重。
结构上的回环照应。《登高》一、三两句相承写山景,二、四两句相承写江景,五、七两句相承写悲苦,六、八两句相承写多病。照应之妙,实不多见。首、颔二联写景,引出“悲秋”,颈、尾二联写景,由“悲秋”而及“苦恨”,因“多病”而致停杯。环环相扣浑然一体。《蜀相》首联“何处寻”三字为全诗赞颂、痛惜之辞预留伏笔,此为一折。颔联以“碧草”“黄鹂”两个特写镜头,反衬英雄悲情,此为二折。颈联胸臆直泻,以凝练之语概括诸葛武侯千秋功业,此为三折。经此三折,诗人方揭出点睛之笔:“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凡用顿挫,必不平直,从两诗结构上的起承转合回环照应,正可见杜诗运笔之顿挫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