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子建小说“后退内转”的“故乡”叙事

时间:2021-08-31

  在当代文学中,迟子建小说风格别具特色,她的小说以黑土地为背景,“故乡”情结鲜明突出,文笔朴素动人,画面感强烈。

  多数描写苦难而艰涩的平民生活,设置较为奇突的故事情节,有着感伤而悲悯的情怀,读者往往惊讶于作者沉暗的调子、温情的叙述与清新的乡土气息。可以说,迟子建小说群整体以“故乡”为精神脉络,“故乡”叙事是她的小说个性所在。

迟子建小说“后退内转”的“故乡”叙事

  一、迟子建小说世界里的“故乡”意象

  1 故乡意象:苦难与温情

  人类有着共同的恋土恋乡情结。无疑,乡土――厚重的大地,最能体现理想的归宿。乡土大多被称为“故乡”,指出生或长期居住的地方。一个人的童年或少年和“故乡”的联系最为深刻,“故乡”给一个人精神打上了深刻的烙印,给一个人的世界观奠定幸福或苦难的基调,影响着他一生的种种选择。

  故乡究竟是什么样子?鲁迅在《故乡》里说过:“我所记得的故乡全不如此。我的故乡好得多了。但要我记起他的美丽,说出他的佳处来,却又没有影像,没有言辞了。”而在海德格尔看来,“这乡间曲径的召唤不是很清楚。这是一个灵魂在说话?还是世界或神在发话?”故乡,是思想的起点和召唤。海德格尔认为:本真的世界(家乡)是严格的、沉重的、始终不渝的、缓慢的。非本真世界来去匆匆,是浅薄的、追求眼前刺激的世界。前者是深思熟虑、全身心投入、忠实于本已,抱朴守真。后者则是漫不经心、忘乎所以、寻欢作乐、失去真心。园而前者才是根深蒂固的真实,后者只是来去浮云般的虚幻。

  正因如此,“故乡”的意象深刻地镌刻在人类的心灵中。在迟子建的笔下,“故乡”是位子中国最北部的北极村,那里发生的一切为最终的“故乡”意象形成提供了深刻的生活实景,“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的艺术创作,融合了故乡的苦难和温情,这是故乡的基调。故乡的苦难,在于环境的恶劣,物质生活条件的极端匮乏,小人物的偏狭及有心无心的过失甚至造成灾难性的后果。即使在美好的《北极村童话》中,都有着“寒冷和寂寞”、“天色变得灰白、惨淡”;《没有夏天了》里的贫困和阴冷的非正常死亡等等。但是在这样的苦难中,却还有着人性的温情,像巨大的暖流,融化了寒冷,给人世间带来希望,比如《白银那》中的卡佳的死唤醒了良知;《日落晚窑》里人与狗的和谐,关老爷子为让孙子开心去烧窑的可爱天真行动。

  迟子建笔下的故乡,苦难而蕴含着温情,构建了一个虽不圆满但很丰富的世界,也透露了作者的悲悯情怀。“温情”具备了救赎的特质,让人对生命和生活都有了信仰,“当人感到处身于其中的世界与自己离异时,有两条道路可能让人在肯定价值真实的前提下重新聚合分离了的世界。一条是审美之路,它将有限的生命领入一个在沉醉中歌唱的世界,仿佛有限的生存虽然悲凄却是迷人、令人沉溺的。另一条是救赎之路,这条路的终点是:人、世界和历史的欠然在一个超世上帝的神性怀抱中得到爱的救护。审美的方式在感性个体的形武中承负生命的欠然,救赎的方式在神性的恩典形式中领承欠然的生命。”

  2 不同类型“故乡”文本演进

  根据迟子建小说“故乡”的脉络,依据不同类型的文本的演进,可以分为三种类型的“故乡”意象:

  第一阶段的“故乡”文本,是直接描写,直自的“故乡”。“苦难与温情”表现最为集中,这是个真实的“故乡”,蕴含着浓郁的地域特色和乡村气息。以《白银那》、《日落碗窑》、《青草如歌的正午》、《鸭如花》为代表,生命的可贵、人性的温情、黑土地的民俗风情,在活生生的故事中得以展现。这时期的故乡是“逍遥”的境界。美好的自然风景让人忘忧,“晚风撩拨青草发出温柔呢喃”“,乳色的月光留下华丽舞步”,“风带着沉沉的香气。使她陶醉得忘乎所以”(《鸭如花》)。这里有温情和不绝望,对于这一点,作者这样说:“‘不绝望’可以理解为对生之忧伤中温情亮色的感动,对能照亮人生的一缕人性之光的向往,这些,是人活下去的巨大动力。”

  第二阶段的“故乡”是追忆的故乡,“宁静与忧伤”的诗化小说。以《北极村童话》、《原始风景》、《观彗记》、《草地上的云朵》为代表。面对着城乡的巨大差异,旧日故土无奈消逝的残酷现实,惆怅、伤感的情绪油然而生,“我走在异乡的街头,在黄昏时刻,看着混沌的夕阳下喧闹的市场和如潮的人流,我心底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感。我背离遥远的故土,来到五光十色的大都市。我寻求的究竟是什么?”离开了故乡,失去了精神的支柱和灵魂的皈依,人必然会彷徨失措,无从选择人生的方向。这时候必然要回溯到从前,寻找“本真”,寻找到故乡,“当我看着一驾四轮马车辘辘穿过街头,我一直认为它的方向是朝我所向往的土地去的,我的笔将跟随它的踪迹,走久远的,路,去叙述那些朴素而结实的往事。”在主观的追忆里,故乡已经完全被诗化,成为理想的乌托邦和桃花源。

  第三阶段主要表现为“精神还乡”,以《草原》、《第三地晚餐》、《起舞》、《踏着月光的行板》为代表。在城市化已成为事实的当下,心里执著守着“精神的田园”。比如《踏着月光的行板》中贫寒的城中打工夫妻为了见面奔波,但依然温暖在心这样的感动故事。而作者的态度,“我对城市怎么也热爱不起来。我的故乡不仅意味着清新的空气、美丽的风景、休息的地方,那是灵魂的归宿。一个人的故乡情结总是含有宗教意味。人有故乡是幸运的,同时也会感到不幸,因为故土中不可爱的东西会被人为地美化。”这也可以说明为什么在纯净的自然消失之后,作者自然而然地选择了转向内心的“故乡”。在这里,故乡已经不再有任何具象的特点,而是完全的心灵家园,成为象征。

  不同类型“故乡文本”的演进,也反映了心灵成长的过程,从天真纯朴――迷惘寻找――成熟回归。“故乡文本”的立体多元,也反映了迟子建丰富的创作视野和深入的思考架构。

  3 情感表达与审美观照

  对于故乡,作者的情感是深沉的爱和弥漫的“忧伤”,“‘忧伤’可以说是我作品弥漫的一种气息,这种‘忧伤’表现在对生之挣扎的忧伤,对幸福的获得满含辛酸的忧伤,对苍茫世事变幻无常的忧伤。”无疑,依恋加上忧伤,还有温情和深情,创造出浓郁的浪漫主义氛围。我们开始阅读时会感到几分辛酸与忧伤,然而渐渐地就有一股温润的细流缓缓注入心田,涸染开来,化开了这辛酸与忧伤。

  在这样的情感包围下,作者眼中的“故乡”成为“有我之境”,一草一木、一花一叶,都浸润着浓重的情感。在“有我之境”的更深一层,是“无我之境”,人和自然和谐相处,融为一体。这是一种自然圆通的审美意境观照。

  这种审美观照由来已久,在文学史上,以沈从文为代表的另一派浪漫理想乡土(称为“乡土文化小说”)从另一角度,反抗人性的异化,解构现实的乡土中国,制造了一个文化想象中的“理想国”来实现文明的拯救。小说赞美乡村田园的质朴,笔下的湘西世界是理想乌托邦梦境。在这个理想世界中,人生形式优美、健康、自然,而不悖乎人性。人与人之间没有勾心斗角、没有阶级

  差异,人们依照本性生活着,与世无争,知足常乐。对地域色彩和人文风俗这些具有原始天然特色事物的本真展示,如同纯天然的中国画追忆默写,暗示着一种情绪,隐喻着一种艺术,蕴涵着丰富的文化思想。生命的态度是收放自如的,天地人一体,人性亲近自然,顺应天命。对于人生的态度是审美的、浪漫主义的,相应的美学表现是美的人和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