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淑敏的经典作品

时间:2021-08-31

  到更远的地方,更艰险的地方,更人迹罕至的地方去“超凡脱俗”,不过,终有一天你会厌倦这种逃避。其实,凡俗自有凡俗的魅力。——毕淑敏

毕淑敏的经典作品

  北飞北飞

  作者:毕淑敏

  “你想飞吗?

  ——是铁血男儿,为驱除寇盗,当空军去!”

  巨大的招贴画,像一面峭壁,矗立在四川江津一所阴沉的宅院之前。画上的飞行员全套美式装备,巨型轰炸机挟雷霆万钧之力,遮天蔽日而来,日本的膏药旗狼藉一地。

  招贴画下,万头攒动。guoming党空军军官学校在此招生。西装革履的小伙子们在争执画上那架飞机的型号,农村来的考生抓紧最后时间往嘴里塞鸡蛋。

  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个子黑脸青年,把皮带往里刹了刹。他没有航空知识也没有鸡蛋,皮带只是根草绳。路过河南黄泛区时,他用皮带换了两个玉米饼子。饼子黄得像迎春花一样灿烂,掰开后才发现里面馅着野菜。他后悔没把脚上的胶鞋也一道换了饼,以至后来被土匪白白抢去。

  轮到他面试了。

  屋子雕梁画栋,像是小姐的绣楼。正襟危坐三位考官,两侧各有出口。

  小伙子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空军。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考官们的脸,只记住了军服是那样威严整肃,带着蓝天浩翰神秘的气息。他还记住了中间那位考官额发霜白。考官的大檐帽随手搁在桌上,显示出了身份非同一般。

  头发这么白了还能当空军,我当然更能飞了!小伙子想。

  “家里是干什么的?”左侧的军人问。

  “乡村医生。”小伙子答道。

  “文化水平?”右侧的军人问。

  “高中毕业。”小伙子回答。其实他还差一年才毕业,但他坚信自己能以优异的成绩通过高中水平的测试。这要感谢“满洲国”的日本式严酷教育。

  “好了。你可以走了。”中间雪白额发的军人毫无表情地说。

  一切似乎很顺利。小伙子顺从地从教官示意的侧门走出,突然记起他们并没有告知他复试的时间。想转身去问,门已经虚掩,他不想给考官们留下丢三落四不牢靠的印象,见不远处还有一个踟蹰独行的学子,便去问同道。

  “复试?想得倒美!要复试的就不会从这个门出来了!”牙缝里还腻着蛋黄酱的考生,见有人与己同路,沮丧的脸上竟显出些活跃。

  小个子青年这才顿悟:自己叫雪白头发给淘汰了!

  “为什么不要咱们?”小个子愤愤不平。他叫江唯远。

  “你给考官送金条了吗?听说初试入围者,都在底下打点过考官!”那个考生悻悻地说,“想不到打小日本也要走门子!你想掏出这一罐子血,人家还嫌你的血脏……”

  江唯远顾不得听完,转身一拳,击开了他刚走出来的那扇门。

  “……是办实业的,上海有名的毛巾大王。”屋内一个身材高大的黑发青年,在回答考官的例行问话。他的脸上流露出踌躇满志的自信,牙齿显得很白,浑身透着黑豹一样敏捷的风度。

  “你叫什么名字?”白发军人问。

  “林白驹。”黑发青年答道。

  江唯远这才发现了自己致命的悲哀:他们根本就没问你的名字!

  白发军人示意上海毛巾大王之子——林白驹,从另一扇旁门出去。门外有工作人员向他交待复试的一应事项。

  一切就这么简单,毫无道理可讲,江唯远毫不犹豫地相信了金条之说。朝纲贪腐,官场黑暗,已是见怪不怪。但杀敌报国的热血,也因了金钱,而分为三六九等吗!

  他不能回去,不能再做亡国奴!

  他是瞒着家里,从东北逃出来的。一路上千辛万苦,九死一生。到河南商丘后,火车不通,他风餐露宿,还被土匪几次抢劫。日本人层层设防,发现了要投奔抗日的青年学生,二话不说就喂狼狗。好不容易捱到西安。为招兵买马,西安战区救学辅导处和八路军驻陕办事处,都广散简章。江唯远先到八路军那儿看了看。邮票大的一张门脸。门口有个满脸菜色的小兵在站岗,扛着一杆仿佛是他爷爷传给他的枪。凭这号装备这号人,就能打败日本鬼子吗?!他是从日本人的皮鞭下来的,知道日本人的坚船利炮,知道日本人的森严军法。没有西洋武器,你休想打败日本人!他跋涉上万里跑出来,可不是为了当草寇,要当拥有最新武器的正规军!闻说空军在四川广元招生,他星夜赶到广元。不想招生已经结束,下一轮迁往江津。他又马不停蹄赶到江津。谁想到人家连你的名字都不问,挥手就赶你走!

  江唯远悲愤不已,怒火直指元凶——那个雪白额发的军人:“你为什么不录取我?”

  旁边两人明显一惊,从来没见过这样蛮野的考生,唯有白发军人稳若磐石:“录取与否,尚要经过一系列严格测试。迄今为止,我并不曾通知任何一位考生,说空军军官学校录取了他。”

  白发军人名叫严森然,是负责此次招生的空军教官。

  “但是您毫无理由地淘汰了我!”江唯远强硬地争辩。

  “录取的比例为千里挑一。你被淘汰,我深表同情。”严森然冷漠地讲完官面话,话锋一转:“但是,空军自有空军的法度。我无能为力。”

  窗外考生鼎沸。时已近午,仍不断有人赶来报考,本是极迅捷的面试考场,许久未见放人,便嘈杂不安。

  考官们颇不耐烦。

  江唯远唰地扯开破烂衣衫,从怀里掏出半把污浊的梳子,砸在考官们面前的案几上。当的一声,清脆如金石相击。

  “我有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