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张嫂是看祠堂的老张的媳妇儿。我住在这祠堂的楼上,楼下住着李老先生夫妇,老张他们就住在大门边的一间小屋里。住到第三天,我便去找张嫂,请她替我洗衣服。张嫂从黑暗的小屋里,钻了出来:稀疏焦黄的头发,高高的在脑后挽一个小髻;面色很黑,眉目间布满了风吹日晒的裂纹;嘴唇又大又薄,眼光很锐利;个子不高,身材也瘦,却有一种短小精悍之气。她迎着我,笑嘻嘻地问:“你家有事吗?”我说:“烦你洗几件衣服,这是白的,请你仔细一点。”她说:“是了,你们的衣服是讲究的——给我一块洋碱!”
②李老太太倚在门边看,招手叫我进去,悄悄地说:“有衣服宁可到山下找人洗,这个女人厉害得很,每洗一次衣服,必要一块胰皂,使剩的她都收起来卖——我们衣服都是自己洗。”
③第二天清早,张嫂已把洗好的衣服被单,送了上来——洗得很洁白,叠得也很平整,放在我的床上,说:“×先生,衣服在这里,还有剩下的洋碱。”我谢了她,很觉得“喜出望外”,因此我对她的印象很好。
④熟了以后,她常常上楼来扫地,送信,取衣服,倒纸篓。
⑤我的东西本来简单,什么东西放在哪里她都知道。我出去从不锁门,却不曾丢失过任何物件,如银钱、衣服、书籍等等。至于火柴,点心,毛巾,胰皂,我素来不知数目,虽然李老太太说过几次,叫我小心,我想谁耐烦看守那些东西呢?拿去也不值什么,张嫂收拾屋子,干净得使我喜欢,别的也无所谓了。
⑥张嫂对我很好,对李家两老,就不大客气。比方说挑水,过了三天两天就要涨价,她并不明说,只以怠工方式处之。有一两天忽然看不见张嫂,水缸里空了,老太太就着急,问老张:“你家里呢?”他笑说:“田里帮工去了。”我悄悄地走下山去,在田里找到了张嫂,我说:“你回去挑桶水吧,喝的水都没有了。”她笑说:“我没有空。”我也笑说:“你别胡说!我懂得你的意思,以后挑水工钱跟我要好了,反正我也要喝要用的。”她笑着背起筐子,就跟我上山——从此,就是她真农忙,我们也没有缺过水,——除了她生产那几天,是老张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