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浪子,别泊岸。
(一)
阿爹说他是进城时在山脚下捡到的我,穿着红肚兜包在一床破被里,脸冻得发紫。他大手一揽把我揣怀里抱回村,伴着他老光棍吃溪水与粗食长大。我们住在很偏的一处,靠摆渡为生,闲时阿爹就带我赤膊下水游泳,给我讲他颇为传奇的前半生。
(二)
阿爹出生在老部长的家里,条件好,从小娇贵着,不知天高地厚。老部长死前把家里的田地交给他,嘱他娶个温良女子生活。他点点头,说老头子你放心去吧。老部长合眼,阿爹当了家里的田产出门闯荡,不想军人家庭出身,半路竟败给了小贼,钱袋不翼而飞。
阿爹无脸回去,也无家可寻,就一路摸索,给人干过苦力,也去街上弄过杂耍。学了不少本事,人越长越结实,就带着攒下的小钱到镇上去找停靠点。也巧,他晃着钱袋在镇上闲逛,远瞧见一个姑娘摆摊卖竹框。秀气,白嫩,这是我从阿爹口中了解到的姑娘。据说阿爹与那姑娘一见钟情,孤伶伶的他就随姑娘回家,跟姑娘一起靠摆渡为生。这姑娘便是我阿娘。只是阿娘从小可怜,七岁时失了双亲一个人生活,得了不少小病没痊愈,落了一身病根,生孩子时难产,连同腹里的孩子一同去了。阿爹太悲,葬了妻子,只身一人在此撑船渡人。那时他约莫四十多,人生不感。潮涨潮落,水深时死了很多人,使他渐渐看透生死,离开人世不过早晚罢了。
渡人者,其实难自渡,他说。四月后,雨多水,阿爹撑船时被急流冲走再没回来。我终于在人生第十九个年头接手那支桨,周旋在碧波里。
(三)
距阿爹离开有五个年头。我值盛年,心下躁动,然而阿爹在时叮嘱过,人世繁华不过一场空,有些事急不来,只能等。过渡的人有许多,喜事与丧事也很多。我看惯了人们愁苦的表情,或喜庆的队伍。我总会观察喜事的女主人,猜测红帕下撩人的脸庞,想着想着便手心生汗,迫着自己不再看,免得出些岔子。我强捺着年轻的心,在山水间消耗自己,日子久了心里也就十分淡定。年岁渐长,我学会坐在青石板上饮烫喉的烧酒,等将要发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