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先生的一本《湘行散记》将我们带入了那陌生而又神秘的湘西,而他的《边城》让我们认识了生活在那片热土上的人民。
在我初读《边城》一书时,书的内容似乎只是一个发生在湘西苗族异地略带凄美的爱情故事,但当我再次细读两遍之后,其实沈从文还在全书中表达了些更深层的东西,除了爱情,更反映了当时湘西的一个社会。
透视《边城》的深层文化隐喻,可以发现,沈从文先生对湘西文化的眷恋和他对苗汉、中西文化冲突的思考与隐忧。正如这位“对于农民与兵士,怀了不可言说的温爱”的沈从文先生所说,“我将把这个民族为历史所带走向一个不可知的命运中前进时,一些小人物在变动中的忧患,与由于营养不足所产生的‘活下去’以及‘怎样活下去’的观念和欲望,来作朴素的叙述。”,也正是在这“朴素的叙述”和《边城》中的几个普通角色中,我们所看到的却是漪澜万状,莫可方物。在全书中既有湘西温婉矫健的民俗风韵,更有着深入骨髓肌里的东方神韵,同时也不乏作者对于潜藏忧患的深层思考。
翠翠是沈从文心目中的湘西苗族文化女神。“翠翠在风日里长养着,把皮肤变得黑黑的,触目为青山绿水,一对眸子清明如水晶,自然既长养她且教育她,为人天真活泼,处处俨然如一只小兽物。人又那么乖,如山头黄麋一样,从不想到残忍事情,从不发愁,从不动气。平时在渡船上遇到陌生人对她有所注意时,便把光光的眼啾着那陌生人。作成随时皆可举步逃入深山的神气,但明白了人无心机后,就从从容容在水边玩耍了。”这个形象可以说是“优美、健康、自然”,也正表现了沈从文先生发自心底的对于湘西苗族人民的热爱。不过这形象也含有深深的隐痛,“黄麋一样……随时皆可举步逃入深山”,隐喻苗族先人在汉族的压力下,从中原地区向洞庭湖地区迁徙,并溯沅水退入湘西的深山里,深山是他们最后的庇护所和自由天地。
翠翠这个无所归依的孤雏无疑是湘西苗族文化的象征。
首先翠翠的身世就是个悲剧。翠翠的父亲是个绿营屯戊军人,严格地说,对苗族文化而言是一种异质。翠翠本身是汉文化(父系文化)和苗文化(母系文化)融合的产物。从翠翠父母的爱情悲剧里,我们可以看到汉文化同苗文化的不平等关系,以及这种权利关系在苗、汉文化关系上的历史冲突和历史悲剧。
而其后,大老天保、二老傩送同时爱上只与那象征着苗族古老历史的爷爷相依为命的翠翠,更是沈从文先生对于湘西苗族文化应有的未来进行的第一次更深层的审视。
很显然,大老代表的是依旧固我的传统苗族文化,而二老则代表着超越传统,逐渐发展的文化。他们同时爱上翠翠,这是两种文化观念为争夺湘西苗族文化女神的归属权而发生的历史冲突。沈从文先生深刻地认识到了当时世界的处境,在这样的环境下,湘西文化也同样面临是保持现状或是发展进步的问题。但翠翠仍徘徊在大老与二老之间,自始至终未作出抉择。最终,爷爷死了,大老死了,这不正意味着湘西苗族文化不能再固坚自守?而那个“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的二老最终会回来吗?这也许也是沈从文先生想知道答案的问题吧!
沈从文先生的《边城》,就是这样一部关于湘西苗族的“民族寓言”的经典文本。
初识时是高中的节选课文,翠翠的故事让我很是着迷,于是便买了本书看,于是一发不可收拾,陶醉其中,那些情节现在任然历历在目。
那是我几乎是一口气读完了,即便是现在我还记得当时的心情,赏着一幅很唯美的画面,但却有一种很莫明的悲伤。依然记得那个美极了的茶峒,“小溪流下去,绕山岨流,约三里便汇入茶峒的大河。人若过溪越小山走去,则只一里就到了茶峒城边。溪流如弓背,山路如弓弦,故远近有了小小差异。小溪宽约二十丈,河床为大片石头作成。静静的水即或深到一篙不能落底,却依然清澈透明,河中游鱼来去皆可以计数。”那是一种沉重古老而又静止的边城风景,如画,直教人倾倒。而且那里处处是湿润透明的湘楚景色,处处是淳朴赤诚的风味人情。除了风景,茶峒的人文环境也是令人流连忘返,人们都是朴实的,似处于《桃花源记》中的那片世外佳处一样,日日的生活都是那样恬淡,与世无争。于是,茶峒,小溪,溪边白色小塔,塔下一户人家,家里一个老人,一个女孩,一只黄狗……这就成了一幅优美的图画女孩是翠翠,老人便是她的祖父。祖父在河边过渡。
或有风和晴朗的天气无人过渡,镇日长闲,祖父同翠翠便坐在门前大岩石上晒太阳;或把一段木头从高处往水中抛去,镞的使身边的黄狗自岩石高处跃下把木头衔回来;或翠翠与黄狗张着耳朵听祖父讲城里很多年前的战争故事;或祖父同翠翠两人各把小竹做成的竖笛含嘴里吹迎亲送女的曲子……遇到过渡的是新娘。翠翠必争着做渡船夫。站在船头,懒懒的攀缘缆索让船缓缓过去。花轿到岸拉,翠翠必战在小山头,目送这些远去,方回转船上,把船靠近近家的岸边。独自哼唱或采一把野花束在头上装扮新娘子……这样的生活,平静,古老而祥和,自然朴实。然而,祥和背后,也遮不住影藏的淡淡忧伤。因为故事的主线是一段爱情的悲剧。
“顺顺”是一方豪杰绅士。他的两个儿子“大老”和“二老”受父亲江湖风范教育熏陶,在浪里行船摔打锤炼,皆成为江湖“岳云”式聪明英俊少年。在渡溪或“逮鸭”的竞技后,兄弟二人心中都是与翠翠一见钟情,深深爱上了美丽的翠翠,“二老”傩送为追求翠翠宁可要条破渡船而不要那座“新碾坊”。“大老”天保在与翠翠提亲的一次次混沌不清的“马路”,“车路”推辞中,决不放弃对美的追求,执着的兄弟二人互明心事后,毅然甘愿站在月夜山崖上为翠翠唱“三年六个月”的歌。文章看似文字轻松酣畅的流淌,实则笔墨浓晕幽幽的凝重。由于从未有过母爱和做为女性的涉世,心理孤独的翠翠面对痴心爱情不知所措,一次次含蓄埋没,躲避推脱,终于忧郁等待竟是一场悲剧。
山崖上再也听不到天保和傩送兄弟月夜的山歌,天保在漩涡中溺水身亡,傩送悲痛之际又不愿接受家中“新碾坊”的催逼,去了遥远的“桃源”地方。在这令人心碎的时刻,爷爷在吃了掌水码头“一闷拳”的怨恨后,那个暴雨雷鸣的夜晚,碧溪岨的白塔终于倒塌,翠翠唯一的亲人,辛劳一生的老船夫在睡梦中带着忧虑和期待撒手西去。翠翠在杨马兵等人述说中,明白了一切,她痛哭了一个晚上,可是那如歌的岁月似白河流水滔滔而去。人间每天都在发生悲欢离合,这和时代的背景是分不开的,但撇开那些令人伤心的悲剧去看里面的每个人、每个风景、每个生活片断,你会惊异地发现,沈从文先生给我们描绘了一个多么美丽的世外桃源,那里纯朴的民风是我们这个霓虹闪烁的大都市里所没有的,它好似一股清泉,它又似一缕清风,吹走了我脸上的尘土,带来一丝温馨。多么希望在边城能看到翠翠像以前一样地快乐地生活着,而那条祖父渡了大半辈子的船会依然来往于溪间,那条黄狗也应该守在门前等待一桌喷香的晚饭……在当代社会,物质生活充裕,但生活的物质环境和精神环境却相对弱化。
我们呼唤文学作品中的纯净而美好的风景和人情,期待它由“童话变为现实”。寻我的边城,寻心灵的那份宁静,我想我是会有一座边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