宪宗元和十年,我被贬官为九江郡的司马。第二年秋天,送客人到湓浦口。夜里听到有人在船中弹琵琶,听那铿锵清脆的弦声,带有长安京城的韵味。就打听那个弹奏的人,原来是长安的歌女,曾经向穆、曹两位琵琶师学过琵琶。现在年纪大了,容貌衰老了,只好委托终身给商人为妻子。于是命人摆上酒席,请她尽情地弹奏几支曲子。曲子弹完了,她带着忧伤的神情叙述年轻时候欢乐的往事。如今却漂泊沦落,容貌憔悴,辗转流浪,迁徙各地。我由京中外调已经二年了,一直是安逸自适的,被这歌女的话所感动后,这晚才觉得我有被贬官远放的感伤;因此作了这首七言歌行送给她。共六百一十六个字,命名为“琵琶行”。
夜里在浔阳江头送客,秋风吹着枫叶和荻花瑟瑟作响,我和客人一起下马上船,饯别时,我们对举着酒杯要饮酒,却没有音乐助兴;我们将要分别,心中悲伤,纵使醉了也不能使我们尽情,在这行将分别时,只见广阔的江面上,沉浸着一轮明月。这时忽然听到水面上传来琵琶声,使我忘了辞别,客人也不想启程。
依循着声音,探问这位弹琵琶的人是谁?琵琶声停了下来,弹琵琶的人似欲回答,却又迟疑不作声。我们将船移近,邀请她和我们见面,我们添了酒,重新张灯,重新设宴。经过再三催请,她才出来,出来时还抱着琵琶半遮着脸。她才转动弦轴拨动琴弦,调整声音高低,顺手拨弹了三两声,虽然还没弹出曲调,却已流露出感情,一弦一弦掩藏抑制,音调不畅,托出幽怨的心惰,声声充满无限的愁思,好像在倾诉生平的不得意。她低着眉头,随手继续弹下去,说尽了心中无限的心事。
左手手指在弦上轻轻叩弦,慢慢揉动,右手顺手下拨,或反手回拨。先弹霓裳羽衣曲,再弹绿腰曲。那粗弦发出的声音粗重,像阵阵急雨,细弦发出的声音轻细柔慢像私语:粗重的低音和轻细的高音错杂地弹着,就像大珠小珠落在玉盘上。有时像黄莺般婉转悦耳的鸣声,轻轻地在花下滑过,有时弦声低沉微弱,像泉水正呜咽地从冰下艰涩地流过。然后乐音凝结休止,如泉水结冰一般,由缓慢而断绝。这时使人觉得另有一种深藏的愁绪和憾恨产生;此时的静默无声的情境,更胜于有声。不久弦声突然弹出,就像银瓶突然迸裂,水浆四处飞溅一般。又像铁骑突然冲出,一阵刀枪交鸣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