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城》读后感4000字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失去目的,也不是说方鸿渐从来没有自己作过决定。追求唐晓芙和从报馆辞职,就是方鸿渐自己下的决心,但这两次决定都使他的人生更为失败。所以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为什么方鸿渐会一点点失去意志力,为什么他的决定无益于他的个人生活?
从逻辑上来说,要考察一个行动为什么结果有悖初衷,首先考察这个行动的相关决定是否是在足够信息下做出的,其次考察是否是在足够的能力支持下实施的,再次考察外部环境是否对这个行动足够宽容。我们发现方鸿渐的两次失败问题都出在沟通能力不足上。
方鸿渐追求唐小姐,是因为她“是魔登文明社会里的那桩罕物——一个真正的女孩子。”虽不尽然但叙述者对此也并末反对,所以方鸿渐的信息应该是足够的。而他追求苏小姐也好唐小姐也好在方家或周家都没有阻力,所以环境也足够宽容。只是方鸿渐无法与苏小姐沟通,并且无法向唐小姐解释。
与苏小姐建立关系,方鸿渐还扎扎实实是“体验欧洲生活”的游学生心理,尽管是在国内。苏小姐虽然是法国博士,但是去“兑换外币保值”的,是典型的中国女人——的一种。方鸿渐最后要躲在法语里说爱另外一个女人,而苏小姐自然用地道的中国话骂他。差异在这个层面上,怎么都解释不清了。
从报馆辞职一事,也是同样的情况。孙柔嘉并不是,至少不坚决是反对方鸿渐辞职。问题在于,方鸿渐已经厌倦这种生活,而孙柔嘉却正如鱼得水,甚至想把方鸿渐拉进水里。辞职所指向的,是他们俩对自己生活的一个基本评价问题。实际上,这两次决定的灾难性结果,与决定的正确与否无关,也与环境的宽容度无关,而是方鸿渐根本在价值层面上无法与别人认同。
方鸿渐与传统的中国社会——方家大族格格不入;与上海的洋泾浜社会——你我他小姐之流格格不入;与当时中国知识届的流行人物——李顾之流更是格格不入;包括与镀金留学生们——褚、曹之流还是格格不入。这些人代表了当时中国的“古今中外”,方鸿渐实在瞧不起他们,但他自己也是“心得全无”,拿不出什么东西来。这简直是当时出路问题的一个缩影,管它古今之争、中外之争,还是古今之争等同于中外之争,总之是没有出路。而西洋的“好东西”,“一到中国就变味。”出路何在?
从作者的序言以及当时的社会背景来看,这很可能是作者创作的主旨。
方鸿渐不是没有作过努力,不过没有目的的努力只等于妥协。他一天天地志气消磨——不过似乎他也并没有什么志气,说骨气消磨也许更准确——从上海逃到三闾大学,又忍气回上海,又想忍气受赵辛楣之荐进内地,国家危机深重,归国之后个人的生活也与日俱下,归根结底一句话:社会没有目标,个人没有目的,都陷于混乱、破碎、危机之中。如果要说本书的主题,那么这就是:混乱和破碎——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城内的人想冲出来;如何解决——什么是我们的城?我们要进去还是出来?最终,这是一个目的/价值的问题。
破碎感来源于无目的性,无目的性来源于价值问题的'混乱和虚无。方鸿渐,可以说是在“古今中外”之间寻找着的一个失败的游魂,最终体验到生活的破碎。可怜今日虽然家国忧患不再,我们的漂泊迷乱一如往昔。
“城外的人想冲进来,而城里的人想冲出去。”这据信是《围城》书名的来由。
不清楚自己是在城里还是城外,因为这个“城”无非是比喻人的处境。
除了几个高僧不会再有人对自己的处境从头至尾地满足,既便是“就地坐下来”也期望着“音乐从空隙中涌出”。何去何从,看各人对其处境的理解,更看各人的欲望。欲望在时间中延伸,就构成了目的。可以说目的是我们对时间的承诺,也是我们对时间的功利地度量。
没有明确的目的,行动就失去了在时间中的价值,尽管这可能反而更凸现了这个行动纯形式的美,用与美在我们心中往往是对立的;而没有共同的目的,一切行动,包括这些行动合成的事件,自然也是断裂的。《围城》中的主人公方鸿渐不幸正是一个没有明确目的的人,他的眼中,或从它的经验中,倒更可以看出世界的破碎来——包括他自己内心的破碎。
书中有一个比喻:“这好像开无线电,你把针在面上转一圈,听见东一个电台半句京剧,西一个电台半句报告,忽然又是半句外国歌曲啦,半句昆曲啦,鸡零狗碎,凑在一起,莫明其妙。可是每一破碎的片断,在它本电台广播的节目里,有上文下文,并非胡闹。你只要认定一个电台听下去,就了解它的意义。”这是方鸿渐在议论它和孙柔嘉的关系,也可以说是在议论自己的人生。他倒没有想到孙柔嘉不是自己所认定的,他认定的——倒还真不敢说是认定呢——是唐小姐,不过,这认定只证明了断裂,因为他和唐小姐并没有因为目的的明确而相知,进而相爱,他们俩的目的并不一至。唐小姐望着雨中的方鸿渐是否有一点点爱情呢?这已经不重要,方鸿渐抖一抖身上的水走掉了。唐小姐窗边的柔情和此后“宁可忍痛至于生病”,方鸿渐的失神落魄,恐怕难用误会两字来嗟叹,只是结果扮成了误会而己。误会也是一种断裂,被认为可以接补的断裂——但其实我们总以为只是误会而己。
这时候,勿宁说“臂如黑夜里两条船相迎擦过,一个在这条船上,瞥见对面船舱的灯光里正是自己梦寐不忘的脸,没来得及叫唤,彼此早距离远了。这一刹那的接近,反见得睽隔的渺茫。”这已经几乎是宿命了。
我不知道说此书描写了人世宿命般的断裂感是否是作者的本意,也难拟定本书的主题——用一个概念来浓缩一件复杂的艺术作品总是一件牵强的事,艺术多少有着游离在概念之外的东西,要用无数的字词、色彩、线条、声音搅到一块,桶和搅拌这个场景才是艺术最迷人——也可能是更本质的地方呢。
在《围城》的最后:“那只祖传的老钟从容自在地打起来,仿佛积蓄了半天的时间,等夜深人静,一一搬出来细数……这个时间落伍的计时机无意中包涵对人生的讽刺和感伤,深于一切语言、一切啼笑。”杨绛女士认为这一段令人荡气回肠,而我左思右想,也只有时间能嘲讽和超脱破碎的生活——嘲讽和超脱给我们带来理性和安慰。这里实际上是用时间和空间的错位反写了那个兜圈子的比喻(原形?)——比喻方鸿渐在境况上又被抛到了城外,又回到了自己的破片上。
这也是钱钟书先生在《围城》全书里唯一处抛开叙述者冷静的观察和议论,直接流露出隐含作者“忧世伤生”(杨绛谈《围城》写作所言)的一段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