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长存论文

时间:2021-08-31

精神长存论文1500字

  关键词: 陈公柔; 知识体系; 精神

  一

  李峰教授是张长寿先生的学生,也是我的学兄。他于1983年就读于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后曾在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工作,一定受过陈公柔先生的教诲。他将英文专著献给陈先生,让更多的海内外学者看到了陈先生的名字。

  1993年,我考入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师从张长寿先生学习商周考古。陈公柔先生是博士生指导小组的成员,我由此初识了陈先生。

  刚到北京不久,张先生就专门引我去见陈先生。那时陈先生大约还常到考古所,办公室里放满了书籍。第一印象就是陈先生非常和善,不时呵呵地说笑。我本来有些莫名不安的心,顿时便放了下来。不过即便如此,我也没有料到日后会有缘与陈先生交往。

  二

  入学后,因在校时间多而到考古所的时间少,很长时间我都未再见过陈先生。1995年,张长寿先生为我安排先秦文献学的课程,并请陈先生教授,每周一次。和我一起听这门课的还有安志敏先生的94级博士生巫新华。当时我得知,由陈先生亲授这门课,机会实属难得。那时陈先生已不再到考古所,我们便骑自行车到陈先生家里上课。陈先生住在东城区干面胡同的社科院宿舍院里。后来我才知,夏鼐、钱钟书、贺麟、金岳霖等社科院的许多学术大师都曾住干面胡同的专家楼,对那条胡同也变得景仰起来。在社科院的宿舍院内,陈先生住在普通宿舍的一楼,一个小门厅通向两个小房间。

  第一节课,陈先生便开宗明义说明这门课主要是从考古学的角度讲授《尚书》《三礼》《三传》《竹书纪年》《世本》《史记》、先秦诸子,以及各种类书和丛书,强调这不同于一般的目录学和史学,而是从考古工作的需要出发,学习利用考古研究所需的资料。为此,便要知道读何书,然后知作者、知版本、知何种注最好。知书目则可知领域的大小、引用的范围。陈先生引用张之洞的话,“书目藏之心中,学问自然增长”。明白了书的结构,以及一个体系由哪些部分构成、用了哪些史料,我们才可以用同样的方法和自己的材料来构建自己的体系。

  在接下来长达一学期的时间中,陈先生依次讲每部书,重点是各书的内容和版本源流等。如《尚书》重点讲书序、今古文问题与伪孔传作者;《诗》讲齐、鲁、韩三家诗与大小毛公,以及各诗异同;《三礼》讲授受源流、篇次内容和成书年代;《易》讲经、传的时代,作者与师承,新出土材料;《春秋三传》讲公羊、谷梁传与公羊学派,春秋左氏传与左传作者,未修春秋与春秋经;《逸周书》与《世本》讲版本;《史记》讲结构、材料来源、“书法”、司马迁与《史记》、三家注等;辑佚讲七录、七略和别录;一直讲到最晚近的丛书和类书。陈先生早把书目深藏于心,将各书的内容、版本源流、学术价值等娓娓道来。

  讲授时陈先生并不局限于一书,而是将各种书相联系,细说、比较各书的特点和价值。比如《左传》与《国语》的异同:《左传》记周事略而记鲁事详,《周语》所存春秋的周事尚详,《鲁语》所记则多为琐事;《左传》记齐桓公霸业最略,而《齐语》却专记此事;《郑语》皆记春秋前事,《左传》亦详;《晋语》同于《左传》最多;《楚语》同《左传》者少,记内政详而记外交略;《吴语》记夫差伐越,《左传》却略;《越语》专记越灭吴之经过,《左传》却全无。再比如同一人或同一事,不同的书中记载又不一样:《汉书》卷34的韩信传如何全袭《史记》之文而删去蒯通一段,《日知录》因此说韩信传“零落不堪读”。

  陈先生强调学习先秦文献还要充分利用古代的研究成果,如《汉书?艺文志》就将东汉时的书籍全部作了目录,并加以分类,辨别学术流派。除所讲的书外,陈先生还详细介绍从古至今的相关考订、研究,评述其价值。比如讲三礼时专门介绍康有为的《新学伪经考》,指出其价值在于认为六经并非全部被秦焚毁,而是在民间、特别是博士中有传本,若如此,便可解决许多古今文的问题;又介绍钱玄同在重印该书时如何加序说明该书的价值和过急之处等。陈先生每讲一部书便开列多本参考书。如讲《考工记》,即开列了从清代的《考工记创物小记》、《考工记图》到近代的《考工记辨正》等数部参考书。

  陈先生特别重视古文字,认为读《尚书》《诗经》等先秦文献需通古文字之学。一旦讲到某字,陈先生便随时引证金文或简牍文字。对于各书中文字的异同等非常细节的内容,陈先生皆随口举例。如《诗经》因始于口口相传,人各用乡音,故四家之诗有同音而异字,或同字而异音者。陈先生细举“君子好逑”中的“逑”字分别在毛诗及齐、鲁、韩三家诗中写作什么,“燕燕于飞”中的“燕燕”又如何引用假字。讲《易》,便举例商和西周的八卦,战国以后又如何表示等。再比如某个字或某句话,《熹平石经》中是怎样的,《史记》又如何写。这些具体材料,陈先生均信手拈来。 陈先生讲先秦文献,也非常重视新出土的考古材料。讲《诗》时便专门讲阜阳汝阴侯墓中出土的.100多支竹简,其中的《诗经》篇次和假借字如何与毛诗不同,并由此认为这批景帝时埋藏的文帝时的竹简时代早于四家诗。讲三礼的篇次、内容时,便分析1959年武威磨咀子6号墓出土的仪礼篇。讲《易》,则专门讲含山凌家滩玉器、殷墟四盘磨卜辞、苗圃刻数石器、张家坡卜骨、阜阳竹简、临汝卦画、马王堆帛书等考古发现与相关研究。

  陈先生讲课时也常即兴插入有趣的话题,并引出种种典故。比如一次不知因何提到“海晏河清”一词,便说到“海清”和“海青追天鹅”,最后饶有兴味地说起了《满州源流考》中所记述的清入关以前满族的各种风俗。

  陈先生讲授的语言平实,内容却广博深奥。整整一下午的课从头讲到尾,仿佛问题总也谈不尽。有一次讲类书,陈先生说综合性的专书一出,一些更零散的史料也就日渐湮没了。我想,在陈先生这一辈学问家之后,恐怕很多文献学、版本学的知识同样也会渐渐湮没。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学问,知识结构会随着时代风貌和精神风俗的变迁而改变,但一代学人追求真理和智慧的精神是永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