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村子里的一条柏油马路上,女人走在前面,背向前方,男人走在后面,像个孩子走路一样,向前蹒跚着。男人的眼睛紧紧盯着女人走过的脚步,努力使自己的脚步跟上女人。
冬日的暖阳照耀着女人微笑着的脸,也照耀着男人因车祸劫难后获得重生的苍白的面颊。男人在一场车祸中折断了一条腿和右胳膊,同时他的语言表达能力也受到了阻碍,更确切地说是这场车祸让他失语了。男人一切都要从头学起,走路,说话。他能够表达自己意愿的方式是摇头或者点头。他的情感在那个阶段是何等的脆弱,恐怕只有他的女人知道。
走了一段路,女人说:“累了吗?累了歇歇再走。”男人摇摇头,于是,女人继续走在前面,眼睛看着她的男人,引领着他向前走。他们走过后的那条柏油马路,像一条被拉长了的丝带,远远地飘在他们身后。
女人领着男人走了一冬的路。倒退着走,是女人不变的姿势。女人有时会在前面“咯咯”地笑,听到女人的笑声,男人也感染了似的,张开憨厚的大嘴笑,喉咙里叽里咕噜地发出只有他和女人才听得懂的语言。
男人比女人大五岁。女人嫁给男人的时候,男人家里还很穷,但男人说:“我会让你过上幸福的日子的!”男人没有忘记对女人的承诺,他起早贪黑,忙完坡里的农活,回到家就侍弄豆芽菜。那些白花花的鲜嫩的豆芽,寄托着男人的心愿,也情系着女人的梦。几年后,男人为女人盖了五间新瓦房,给女人备齐了所有的家用电器。村里的女人们都羡慕女人找了个不但能干且疼老婆孩子胜过自己生命的老公。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一夜间,女人承担起男人昨天所有的重担。为照顾男人,女人不能再去赶集卖豆芽菜,她只能在男人睡着了的时候去跑附近工厂里的食堂。虽说这样赚的钱没有以前多,可女人可以有更多的时间照顾男人。女人一天到晚像陀螺一样忙碌着,她无法让自己停下走路的脚步。
生活的路没有尽头。女人领着男人走过了无比艰辛的冬季,走到了柳丝吐新,柔风轻舞的春天。无论是和风煦日,还是残云蔽日,他们依然在这个时间段出门转一圈,依然是女人微笑着面对男人走在前面,男人跟着女人的脚步走在后面。春风吹醒了大地,也唤醒了男人表达语言的意识,遇到熟人,男人已经能够挥动起一只手打招呼:“好,好。”多么简单的一个字,虽然说得含混不清,女人却像听到了世界上最美的最动听的声音一样,脸上写满了知足的标点音符。
女人领着男人每天都走在村子里的柏油马路上,走在洒满爱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