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戊戌清明,恰逢母亲病逝一周年祭日。从众兄姊之约,于4月5日晨7时至9时为母亲立碑为祭。
是日凌晨,气温陡降,大雨滂沱。晨6点半,余与妻及众兄姊从合川城区出发,冒雨而行。天色阴晦,灯光惨淡。风卷着急雨直扑车窗,灯光明灭处,乱雨如麻。一路落叶狼藉,积水乱溅。途中多处断枝拦道,险象环生。7时许,车至老家铜溪镇。镇上亦大雨不止,民宅关门闭户,巷闾空寂无人,一切都在沉睡之中。豆大而闪亮的雨点打在瓦顶或雨棚上,噼噼啪啪的声音,空洞而寂寥。街灯昏黄,凭添肃杀之气。与兄献荣一道将厚重的石碑抬上车,不假停留,直奔母亲坟茔。到时,诸兄姊已等候在临近姻亲家中,一者避雨,一者早餐----大姐献珍准备的馒头耐嚼而有回甘,大受欢迎。同时商议决定请一村民用水泥细沙修补因泥土下沉导致的墓室的裂缝。
村民为一老者,年近七旬,头发花白而稀疏,皮肤黑中微带暗红,眉眼处尽显淳朴,皱纹间尽是沧桑。背微佝偻,灰布衣裤,因洗涤过度而灰中泛白。谈好价钱,兄姊一行就带上工具材料来到母亲的坟前。大哥献华、二哥献荣、七姊献霞等除尽墓前后杂物荒草,和好泥灰。大姐献珍,二姐献兰,六姐献梅等伺于一旁,递拿工具。然后,由老者精勾细填,将墓室裂缝一一填补完好,并合力将墓碑立于坟茔之前。其时,大雨如注,铺天盖地而来,远处山野一片混沌迷蒙,瓦舍错落,竹林掩映,一切都在雨雾中静默。风裹挟着雨丝像狂乱的野兽在岭上乱窜,树枝亦随风乱舞,不辨东西。地面积水横流,坑洼纵横,泥泞遍地。虽有雨衣雨伞雨靴全副武装,但依然衣袖裤腿尽湿,泥垢满身,狼狈不堪。虽是四月,但一夜骤雨,气温陡降,也颇觉寒意袭人。
碑立好后,大雨潇潇依然。余兄姊众人皆回瓦舍避雨。等道师来后又返回墓前做了一场简易的法事。最后挂青,焚香烛纸箔,逐一叩首告慰并拜别母亲。至此,立碑仪式才算完毕。
母亲一生可谓劳苦。和父亲以贫寒之家养育了我兄姊共八人。我记事时母亲以届不惑,因无正式工作,她硬是顶烈日、冒严寒,以瘦弱之躯扛麻袋、碎路石、筛卵石、拾遗穗、捡剩薯,吃糠咽菜,苦巴巴地将孩子们拉扯大。常年的超负荷劳作严重透支了她的身体,待我兄姊皆成家之时,她的身体也变得一塌糊涂,需时时不离药丸苦水。特别是最后几年,一直重疾缠身,严重的心衰和气血虚弱,使得她连行走、呼吸都十分困难,羸弱之躯不得不辗转于病榻轮椅之上。亏得六姐、七姐、二哥等长年累月悉心照料,才免受诸多痛苦,也算得有了一个幸福的晚年。
母亲的一生可谓是中国最伟大的劳动妇女的缩影,不仅隐忍、劳苦、坚韧,而且心地善良。即使自己已经困顿不堪,饱受饥馑之苦,也不忘时时接济照顾邻里乡亲。虽然没有文化,大字不识,但也丝毫不影响她的慈悲心肠和助人的热忱。记得在我年幼时,邻里住着一位老婆婆,姓严,孤身一人。那些年,但凡家中有余粮或有什么好吃的,母亲总会盛上一碗端过去。因家住镇上场口,七里八乡来赶集的,不管认识的不认识的,只要张口讨碗水喝或要寄放什么东西,母亲无不应允,由此也赢得了较好的口碑,父亲后来经营的烟酒糖醋生意也一直比别人的要好。在家里条件稍有宽裕之后,母亲又力所能及得周济乡下的舅舅、姨妈家的几个表兄姊和大伯家的几个孩子,帮助他们度过贫寒的岁月。
在我有限的记忆中,母亲总是教子以严,待人以宽。我们最小的几个没少挨母亲的责打。小时淘气,母亲总是在清晨趁我们瞌睡未醒,迷迷糊糊之际,猛地掀开被褥,用细蔑竹条一边历数罪状,一边抽打。此时我们尚未清醒,逃无可逃,只能一边躲闪一边认错讨饶。完后,起床洗漱吃早饭。小时淘气太过,自然这样的“笋子炒肉”我没少吃。至今思之,历历在目,只是再也没有这样的福气了。思之念之,唯有叹惋痛惜耳。在我的记忆中,母亲从未有过与别人的争吵,包括与父亲。只是在父亲暮年之时屡屡向我抱怨说父亲烟抽得太多,衣服上到处都是烟灰,到处都是被烟烬烧的破洞;抱怨父亲和一帮老街坊老朋友打牌的时间太多,活动太少……
母亲就是这样一个平凡的女人,她以身教的方式教育我们兄姊八人要老实做人,本分做事,要与人为善。今天,我兄姊为母立碑,碑上俱署姓名,希望以此相陪,愿九泉之下的母亲不至于孤单,永得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