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我走近麦田,就会打开记忆的闸门。
流年似水,四季轮回,布谷鸟由东而西如期而至,它俏立枝头,“布谷、布谷……”,象短笛吹奏,清脆的笛声,萦绕着村舍,回荡在辽阔的田野。这笛声释放着收获的期望,满怀着丰收的畅想。
五月的天,烈日当空,蓝蓝的天际间飘着朵朵白云,风吹云走,如那仙女的白裙飘忽不定,引人注目。田野里,一望无垠的麦苗绿容戎装,生机勃勃。殷实的麦穗挺立干头,锋芒显露,高贵淡雅。一阵风起,麦子舒展柔软的腰肢,闪着金色的光芒,如那滚滚波涛千层涌动,一波一波,消失在旷野深处。真可谓金黄尽染,遍野生辉。看那滚滚麦浪里,全是村夫们的笑容。
我们家只有几亩地,也就是母亲、妹妹、弟弟的一点口粮地。每年的麦季学校都会放假。记得那天早晨,公鸡刚叫完,大致早晨四点的样子,我就被叫醒,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天还没有亮,四处只能隐隐约约看到物体,磕磕绊绊来到地里。弯着腰,蹲在地上,右手握着镰刀,左手搂着麦子,开始第一镰刀麦子的收割。
昨晚母亲在我们睡觉以后,才费劲地磨快的几把镰刀,只听“刷,刷,刷”,一会儿那麦子便倒下一片。母亲教我们:首先割下一把麦子,头向下理整齐,双手握住麦穗儿,用力一拧,顺势放在地上,然后把割下的麦子压到麦杆葽子上。看看差不多了,跪在上面,把麦秸杆压实,两手抓住葽子一竖,一拧,一按,一个整齐的麦个子,便躺在那里了。
说的容易做的就不是那么利索了,我每次捆完麦子后,整个小胳膊被麦芒扎得鲜血淋漓,并且起了很多像痱子一样的疙瘩,又疼又痒,十分难受,所以我不再捆麦子,每次都是父亲与我搭班,他割麦子很慢,只有他来做这些事了。两三个小时后,我已经累得腰疼腿疼,直不起来腰。慢慢地抬头看一眼,身后的麦个子倒了一地。母亲挑着筐子和水,从家里赶来送早饭。我们坐在地头,吃着香甜的白面馍馍,就着咸鸡蛋咸鸭蛋,贫困的生活,只有过麦季时,才舍得吃白面馍馍,至于咸鸭蛋咸鸡蛋,平时更是奢侈品,一般都是积攒下来换酱油盐钱,哪里舍得吃啊!可过麦季不同了,这时候是最辛苦的时候,也是农民最高兴的时候,因为这时是收获的时节,一年的粮食,就在眼前了,怎么能不充满希望和期待?那时,割麦子季节就是过节!
快到中午时,我们的镰刀变得很钝了,我们的胳膊也酸疼酸疼的,每割一捆麦个子,就疼痛难忍,手上也磨起了几个血泡。这时,太阳已经火辣辣地照在我们的头顶,我眼花缭乱地坐在用麦个子堆起的阴凉下,头发有种快冒烟的感觉。浑身像面叶一样的软。父亲才不高兴地说:“好了好了,回家!”
听到这句话,我们的心里顿时高兴极了。于是,伸伸酸疼的腰,就要往家走。可又被父亲叫住了,让我们还要把割掉的麦个子装到板车上,拉回去。我极不情愿地顶着火辣辣的太阳,拖着疲惫的身子,咬牙切齿地把麦子拉到场院里去。
到了场院里,我们还要把卸下来的麦个子,用镰刀割断葽子的麦秆儿,把麦子摊开,让它晾晒一个中午,借着中午太阳的炙烤,午后就可以軋场了。我们昏昏沉沉地摊好一场麦子,才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家吃午饭!
吃过午饭,我躺到用凉水浇洒的地上休息,浑身酸痛无力,就像散了架。不一会儿就酣然入梦了。两点多钟,熟睡中的我被母亲摇醒,让我去场院翻场。母亲挽着筐黄酒、黄瓜子,水壶水碗,几把镰刀,我扛着木叉扫帚,手里拿着簸萁。极不情愿地走向打麦场。
父亲早就等在那里,只见大叔拉着石头轴压麦了。那头秃尾巴骡子,眼睛上被蒙着捂眼布,拉着石轴,一圈圈转着。被太阳晒焦了的麦秸支棱着,被石轴碾压,发出唰唰地声音,几圈后便被压平,贴在地皮上。这时需要翻麦秸了,把光滑的麦秸翻过一遍,下面没有压好的麦穗被翻到上面。由于地上有湿气,才翻过来的麦秸,需要再晒一会儿,才能更加的焦爽。我和父母亲、妹妹一起翻麦秸,呛得我出气就很困难。翻完了我们坐在树下休息,等麦子晒得翘起来后继续碾压。
农村的打麦场,都是集中到一起的。这样既可以节省土地,又可以互相帮助。比如我家早压一天,为了把麦秸摊的薄一些,就把麦秸摊到邻居家的场院上;如果正在压麦扬场的时候,突然变天下雨,大家都会互相帮助,把地上的麦子堆起来;晚上的时候,虽然那时的人们都很淳朴无邪,没有人偷粮食,可也怕散跑的猪和动物们祸害,必须在场院里看守,人们便互相倒替着在场院里过夜值守。
树下聚集了很多人了,大家都互相聊着今年的收成,或者十里八村的新闻事儿。这时,从远处传来吆喝声:“冰棍儿!冰棍儿!透心凉的冰棍儿唻!”我们的眼睛立刻就被吸引过去。我们站起来看,由于到处都是成堆儿的麦个子,看不到,于是我便爬上了树。一个骑着自行车的人,驮着一个白色的木箱子,从尘土飞扬的麦场边进来了。很多人都围上去,那个人解开了蒙在白木箱上的小棉被,开始收钱拿冰棍儿。我馋得口水都流出来,滴到了树叶上。这大热天,能吃到透心凉的冰棍儿,是一件多么爽的事情啊!
大叔终于帮我们压好了麦子,我们就用木叉,挑起麦秸,把麦秸端到场院边上垛起来。叉完麦秸,下面就剩下了带着麦糠的麦子,我们堆起来,等着晚上或者早晨,有风的时候,扬场。现在不能扬场,因为太热,也因为场院上到处都是压麦的人,扬场扬起的尘土和麦芒,会迷到人家的眼。我们还是先去地里,继续收割小麦。
太阳落山了,我和妹妹都盼望着回家,就不时地站起来伸着懒腰,看着村子的方向。父亲看出了我们的心思,就说:“你们都回去吧,趁着凉爽,我和你母亲再割一会儿。”得到命令,我们高兴地往家的方向跑。我们看到了村子里飘起了缕缕的炊烟,鼻翼中闻到白面馍馍的香味儿。
夜晚,我们都跑到场院上,由于没有风,各家的场院上都堆着高高的麦堆儿,场院上灯光明亮。我们光着脚丫,在场院上奔跑、打滚、翻跟头、捉迷藏。大人们则聚拢到一起,拉家常,讲故事。这时的场院上,是最温馨的时刻。
渐渐地东方出现了月亮,把大地都照得雪亮,把麦秸垛照得像一座座山丘一样高大。我们在这里玩耍嬉戏,不一会儿,我倒在麦秆堆里睡着了,还津津有味地做着美梦:只记得一片片黄色的麦浪,席卷了整个田野。漫天的黄色世界,在大片大片的黄色之间,出现一道道绿色。这是麦田之间的地垄,上面长满了野草。这些野草是那样的茂盛,里面有鹌鹑,山雀,还有一窝野兔,那是才出生不久的小兔子,它们在茂密的野草中,快乐地生活。我抱着一只小兔子,抚摸它亲吻它,它那两只惊恐不安地小眼睛,盯着我这个调皮的孩子。还露出它那两只兔儿牙,像是要哭的样子,我怕它哭了,它的兔妈妈会心痛,于是,我放下小兔子,去看望那窝鹌鹑蛋。窝里的鹌鹑蛋,变成了一堆儿蛋皮,几只没有睁眼的小鹌鹑,张着带黄色缘的嘴巴,向我要吃的。我捉了一只小蚂蚱,喂到小鸟的嘴里,它一下就吞了进去,然后和其余的小鸟,继续张着嘴巴。我正要再次去捉蚂蚱,却被母亲叫醒。我很遗憾地坐在那里回味着,原来不知什么时候母亲把我背回家了,也不知道究竟是梦还是现实了。
我们要去收割下一块小麦,天还没有大亮,可我们已经走在了小路上。麦杆上,还带有一丝的露水,这时打葽是非常好的,麦秆比较柔软,不容易断。唰唰,镰刀挥舞着,麦子整齐地倒下,身后的麦捆,摆成一趟儿。我和妹妹开始比赛,看看谁先割到头。广袤的原野上,到处充满了镰刀收割麦子的唰唰声响,也偶尔传来几声被我们惊醒了的鸟叫声。可是人们却很少出声,都在拼命地干活,都不愿意在毒辣的太阳下割麦子。
不知过了多久,地里的麦捆子,摆下一片。太阳出来了,忽然起了风,父亲说:“赶紧回去,扬场去!”于是,我们没有回家,直接走向场院。
场院里已经有人开始扬场了,一股股麦子,带着尘土和麦糠,射向空中。风刮走了麦糠和尘土,金黄的麦粒儿,便落了一地。扬场的簸箕、木铣、耙子、扫把昨晚已经准备好了。父亲拿起了木铣,母亲拿着扫帚和簸萁,我就拿着耙子。母亲双脚叉地,身体拉开架势,双手端着簸箕,一收,一甩,一扬,那道麦子便像箭一般射向空中。麦子在空中形成一道弧线,杂质都被风吹走,金灿灿的麦子落在地上。
不到半个小时,地上便出现了一个长长的月牙状的麦子带。母亲用扫帚轻轻把没有压好的麦鱼头,麦糠和麦芒扫出来,我用耙子搂成一堆儿,等待下次压场时,再压一遍。父亲还是不紧不慢地扬着,我觉得挺好玩的,便接过父亲手里的木铣,铲起麦子抛向空中。可是看着挺简单的动作,真干起来才知道,并非那么容易。我用力忽而重一下,忽而轻一下,落下的麦粒胡乱飘落,麦鱼头,麦糠和麦芒分不清界线了,可父亲却没有一点烦的意思,不断指出我的毛病,教会我正确的手法和姿势。
一个多小时后,场扬完了,母亲回家做饭,我们就用板车,往回拉着麦子。
农家人,在过麦季时就是这样,放下耙子拿起扫帚,没有闲时。在这以后的日子里,人们就会不断重复这样的农活。整个麦秋,人们要过半月二十天,既劳累又期盼。在辛苦中,收获一年中的大部分希望。
打麦场上的开心将成为历史,现在的孩子永远体会不到了。但愿它能成为一个传说永远流传下去。农村的孩子,有苦也有乐,苦已经忘了,乐永远怀念!
每当我走近麦田,就会打开记忆的闸门。看那麦苗青青,就憧憬着麦浪滚滚,人欢马叫……如今,科技在飞速发展,收割机早已替代了手工劳作,到处都是一副现代化农业的壮丽画面。然而,进入知天命之年的我情有独钟,眼前仍晃着村夫弯腰割麦的背影,打谷场上疯跑捉迷藏的小伙伴,还有那藏在麦垛里做美梦的奇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