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写端午的经典散文

时间:2021-08-31

  在西辽河流域,嫁出去的女儿在端午节有回娘家的风俗。

描写端午的经典散文

  前些年,我们还在老家。五月初一,我们回到母亲家。母亲把早已准备好的五彩线系在女儿粉嫩的脖颈上,拴在女儿莲藕一样的手腕、脚腕。红、绿、黄、白、黑五色粗丝线搓成彩色的线绳,叫五彩长命缕。端午节后的第一场雨,把脖颈上、手腕脚腕的五彩线剪下来扔在水洼或河流。天晴后,五彩线在水的外面,沿水而居,就像沿着河流定居下来的人的群落。

  退休后,母亲每年端午都亲自动手包粽子,她拿出一个星期挑江米。这件事她只一个人做。

  戴上老花镜,把新买来的江米拿出一把撒在茶几的玻璃面上。母亲退休前是统计师,她用统计师的精准把混在江米里面的大米、杂质和不饱满的米粒移到一边,挑出她相中的米。一个粽子里有多少粒米,母亲心里也是有数的。

  每一粒米蚕茧一样圆圆胖胖。

  我居住的塞北不产香软黏滑的糯稻,它的生长是与种谷相同吧。西辽河流域的敖汉旗还保留着古老的农耕习俗。每年春天播种时,农民挑出几种不同的谷子,放进缝制好的布袋,悬挂在水缸沿上。几天后,哪种谷子先发出白玉一样的芽,这一年就选哪种谷子播种。农人们还会去旗(县)博物馆拜一个陶土做的人像,是传说中的巫者或是王者,在几千年前,他曾与神对话,与天地对话,祈求风调雨顺,谷物丰收。农民愿意用老种子,耕种时还用古老的石头农具,一代一代传下来的滚石,重量正适合这片土地,压上去不松不紧。在他们田地的不远处,有考古学家还原的八千年前红山文化的村落,出土了八千多年前粟的碳化颗粒。农民春耕翻地时,刨出了先民农耕的磨制石器,石镰、石斧、石耜,还有不知道用途的农具,它们不是天然的石头,像去了谷皮的米粒一样被打磨过。

  茶几上的江米也是从一把选好的种子开始,一粒米是天地人的合作,道法自然。从春种到秋收,直到扬场时的风,把谷壳稻壳和米粒分开。

  一粒米在母亲一圈圈椭圆的指纹里,从玻璃面上轻轻推过去,像是从风吹起的波纹上划过去,相同的路径,不延宕不改变不围困,叮叮冬冬地落在下面的瓷盆里,一粒一粒,像水滴一样有耐心,像落入土地中的雨水一样自然。

  母亲是从县城考到市里师范学校的女学生,长得美,会弹风琴唱俄语歌。毕业后回到县城的三四年正是谈婚论嫁的年龄,有媒人来踏门槛,有小伙子投来过热烈的目光,母亲总是羞红了脸垂下头。一直到了二十六岁。她的弟弟,我的舅舅已娶妻生子,她和他们生活在一起,上班之余哄逗着三岁的侄女一岁的侄子。

  “这书是念坏了。”邻居们说。

  她想嫁给一个大学生。她在众人的漩涡里,按捺住内心的丰饶,继续等待,时间漫长好像历过几世几劫。等待,是一件痴事。

  那时我的父亲远在沈阳读大学,不知道有一天会到边疆生活。母亲二十六岁时,一百零一名支援边疆的大学生穿越了几百几十几道山河来到内蒙古,这群人里有我的父亲。

  外祖母说,她听到两个人在屋子里唧唧咕咕地说开了,还苍苍莽莽地唱了她听不懂的外国歌,心里的石头才落下来。

  婚姻生活与母亲婚前的想像不同。母亲在新鲜的生活里尝试自己蒸馒头,第一次把面发大了,手一伸进去,千疮百孔的气泡黏在手上,瞬间千丝万缕。千丝万缕的生活里,她生养了两个孩子,为女儿取了含玉的名字,变成了痴心父母。母亲安心于一日三餐和洗碗。这些洁白的熟悉的瓷器,每一只上挂着二三个米粒,母亲每天把它们放进水槽,打开水龙头,每天三次把它们放进厨柜,又取出来放在餐桌上。有时橱柜门的一个螺丝松了,金属合页半悬着,一打开橱柜,门歪歪斜斜地滑向一边,母亲就大声地抱怨父亲。尘埃是更细密的磨砺,无声无息地落在一切事物之上,它们像飞翔的蒲公英种子,飞着飞着,又停在刚洗过的瓷碗上。一件瓷器摩挲成一块白玉,一双手从粉嫩灵巧到苍老迟缓。母亲仍一遍又一遍地抚摸这些碗,水流每天从她的指缝流过,在水槽的出口打着旋涡流入大地上人工挖掘的管道里。

  过了中年的母亲越来越胆小,她担心这儿怕那儿,两个女儿和一个外孙女使她在四十多年的时间里做事畏缩顾及。她五十多岁开始迷信。六十岁以后,每到新年,都要买三本黄历,不仅去书店,还要去地摊买。每天清晨,她戴上花镜对照着几个版本不同的黄历,时间分成了两个小时的一个时辰。

  我们每次离家的时候,母亲都执行着于两件事,吃饺子和吉时出发。有时,母亲查出的吉时要比发车的时间早很多,她说多在车站呆两个小时没关系,只求平平安安。煮饺子这件事母亲也必须亲自做。她双手紧握住勺柄,指尖上常有一丝面粉的痕迹。妹妹在美国教书的那一年,假期要去西部旅行,母亲在越洋通讯软件里指导着出行时间,把相隔的时差和黄历上的时辰进行着换算。

  年近七十,母亲心气弱了很多,人却勇敢起来,又变回了那个曾经痴心等待爱情的勇士,她在查黄历上消磨的时间少了,她的年轻母亲的心已是一颗老母亲的心了。

  父亲母亲七十岁后的日常是一个抄书,一个养花。细密的笔尖摩擦着一张张笔记本的横格纸,细密的水珠摩擦过花的枝叶,这样的摩擦不再关乎理想,不再关乎自己的和儿孙的成长,不是必须做的日常,他们热爱和享受着这样的重复和单调,心里有很饱满的快乐和不计得失的专注。这很像女儿小的时候,喜欢的事情就要重复做很多遍,毫不保留地表达她的快乐。平时,母亲要求每天晚上十点熄灯,父亲总是听话地执行。过春节时,大年三十的风俗是要通宵掌灯,父亲快活得像一个孩子,他守岁抄书,把喜欢的从一个笔记本抄到另一个笔记本上,横竖撇捺工整有法。

  生命是一个自然的过程,衰老海啸一样,他们任凭海水袭来,击打每一根发丝每一个关节每一个脏器。如同中年时藏起生活的艰难,他们老年时深藏住病痛和对孩子的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