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近八旬,又久居城市,时常念起儿时山乡的端午节。
家住燕北贫瘠山地,父辈们一生土里刨食,日子过得很艰难,但每年的三大节——春节、端午、中秋,是孩子们的最盼。记得正月的年味一过,我就暗暗惦念起端午节了。寻常难见油腥,过节解馋嘴是第一位的;节气的花红热闹,更让孩子们乐淘淘地快活好一阵子。
闹端午,不只“单五”那一天,其实头好些天就动手了。譬如:家里门楣上挂的五彩葫芦;孩子们脖颈上戴的五彩香包;手足腕上戴的五彩线等;更不要说泡雄黄酒、泡粘米、泡枣、泡豆、泡粽叶,包粽子的准备了……
在我家,这些准备多由大姐、二姐动手。从我记事,她们已是十几岁的大姑娘了。在我眼里,她俩心灵手又巧,将白白细细的粉连纸,折叠成丫丫葫芦形状,染以红黄为主的色彩,拴在绿绿的细柳条上,提早一两天就插于门楣,任它随风摇摆。家家飘红挂绿,村街一景,怡人心扉。至于早早戴在我颈上、腕上的香包和五色线,真不知姐们啥时做的。五色线是她们绣花用的丝线合成,比较简单;做五色香包须平时积攒各色碎布,缝制成心字型的小荷包,内装雄黄、苍术等碎中药,香气扑鼻。
大姐说,小孩子戴香包栓五色线,是防五毒的,能免除蛇蝎蜈蚣等毒虫叮咬。我最怕蛇蝎,巴不得早早戴上,美滋滋地到处奔跑。粽子,更是节前就包好、煮好的,满满一大八印锅,不光是吃,亲临们互相赠送,还要用细秸秆穿绑起一些,挂在门窗上。至今,我也说不清这到底为什么。
最开心的要属节日的当天了!
头天晚上,严厉的老爹逼我早睡,为的端午能早早起炕。天还没大亮,就被爹爹喝唬起来。他要我随同邻居大哥哥们,手持镰刀,蹚着晨露,去野草茂密的小后沟割艾蒿。地点是早就选好了的,沟畔的艾蒿又嫩又高,我尽力割下够我扛的足足一大捆,快速地扛回家,不得间歇,随即挽着湿漉漉的裤腿,急奔我们庄西的伊玛吐河边,清洗眼睛。此时的河水特别清澈,春潮早已淘尽,夏季山洪尚未到来,能清晰地看见小川丁鱼河底戏游,但你不能贪玩,必须捧起河水一遍遍地洗眼,俗说能防眼病。而这一切,又必须在日出东山以前做完。否则,不仅无效,还被家人耻笑为“不可救药”。
年幼时,只知道照父母的吩咐去做;长大些了,才弄懂其中的说道。原来,晨露中去山野割艾,俗称“采百草”和“踏百草”。据古书记载:此日晨采的艾蒿或其他草药,治病或驱除毒虫最有效;而“踏百草”是男子汉成长中祛灾避祸的一种方式。清康熙年间,有《李氏族谱》称:“端午清晨,男夫赤足于草行中,尽沾露水……以祛夏秋痈痛之苦。”俗信端午露水有去毒去湿热的功效。
端午这天,我还随同父亲去亮子沟采集远志、黄芪、金银花等草药,理由自是这天采的药最有效。野刺玫叶也是我们父子必采的,要采许多,蒸熟、晒干后当茶饮,一直喝到春节。
端午节的午餐很丰盛,不只为含冤投江的屈大夫吃粽子,还要吃包子或薄饼卷鸡蛋。乡间炖炒煎炸肉菜和豆腐菜,摆满一桌。在我们家乡,还有一习俗:由家庭最长者将煮熟的鸡蛋放在孩童的肚皮上滚动,说这样可免除湿寒肚痛。每每忆起儿时的肚皮滚蛋,心里总是暖暖的。
我曾想,国人的传统节日,多都源于神话或历史传说,蕴含着浓浓的民族文化;对经年苦作的人们是一种安慰,也给平淡日子增添点色彩与情趣;现在我还要说,端午文化更是一种人文关怀,种种传说、祭祀、民俗,都在体贴和温暖着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