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信群里不断有群友传过来白天鹅迁徙南海公园的照片,水天一色,洁白的天鹅浮在寒意未退初春的河面上。
看着一幅幅天鹅照片,我按捺不住了,提上了相机,开着车直奔小白河,令人扫兴的是进入小白河的道路封了。我又开着车去二里半南海公园,转遍公园也看不到一只天鹅。都是黄河岸边,都是黄河故道遗留的湿地,为什么别人能看到天鹅而我不能看到?无奈打电话向群友询问,原来只有沿黄公路的337公里处才有。我就开着车去了,这里已经有无数的汽车停在公路的坝堤上,有的在坝堤上立着遥望远处湖面上嬉戏的天鹅,有的躲在车里用相机或望远镜捕捉天鹅的近景。天鹅们旁若无人地在湖面上觅着食,或晾翅或嬉戏,有的三三两两悠闲地飞起,悠闲地盘旋着,然后悠闲地落下。
据说天鹅在三四月份从遥远的南方迁徙到北方的塞外,在这里它们要恋爱、结婚、产子。天鹅一生只有一对配偶,产卵后雌鹅负责孵卵,雄鹅日夜守护,直到十月成群结队携妻带子迁徙到南方。它们没有房子,没有院落,没有婚约,只是在一个夜晚结伴向春意显露的方向飞去,在一起觅食,在一起互相凝视,在一起入眠,在一起起飞,在一起落下。它们的翅膀能够悠然地飞起,然后俯瞰波光粼粼的湖面,俯瞰它的爱人,俯瞰正在发芽的芦苇丛中的巢窠。它们体表有细密的绒毛,能够抵挡水和寒冷,不论在天上,不论在地上,不论在水里。
此情此景,我的思绪立马活跃起来。天鹅是候鸟,春来秋去,没有羁绊,有春意的地方就是栖息的天堂,有水有草丛的地方就是驻足的家园。据说它们迁徙都是在晚上成群起飞,以天上的星斗为坐标,一边飞翔,一边鸣叫,用它们自己能够听懂的语言互相引导、互相激励。我想,在飞翔和歇息的片刻,也许有天敌正在扑向它们的某一只,也许有一只幽蓝的眼睛正在睥睨熟睡的它们,也许有一杆黑黝黝的枪口正在瞄准它们的头鸟,也许在它们忘乎所以地翱翔时一张密网就挂在了天上。
睹物思人,我的那场爱情,发生在一个不该发生的季节,那是一个人的季节,是一个人的迁徙,一个人的飞翔,注定要以不是候鸟的方式结束,驻留在原地盼望和守候。那一场爱情来得轰轰烈烈,去得落寞悲戚。她的那个城市和我的城市在地图上对折正好重叠,地理位置和气候正好和候鸟迁徙的线路和季节吻合。也是在一个北方春寒料峭、南方初春温暖的季节,乘着从北京直达那个城市的高铁直奔过去。冀中平原一望无际的原野展现出阡陌纵横的绿色,那是冬小麦正在以它的排笔狂放地画出方格,发芽抽穗的禾苗在细雨霏霏中静立。穿过长江,油菜花的田野一片连着一片,那是细心的笔触描摹浅黄深黄嫩黄。
即将进入她的城市,墨绿色的芭蕉参天的竹子,还有盛放的各色花朵在大雨中摇曳着,仿佛泼墨恣肆淋漓。雨滴打在车窗上,然后流淌成泪雨滂沱的面容。
迁徙,在一个季节,我们没有在暖流滚动的季节寻找,而是在一个不是春天的季节劳燕分飞。沧海桑田,物是人非。我们在各自的季节停留驻足,再没有勇气追逐了。惋惜的是在最需要结伴、最需要呵护、最需要互相梳理羽毛时,我们在各自的迁徙线路上互相遗失了。
初春荒凉的季节,父亲母亲带着我们从山西逃离,来到塞北,融进成群结队的因饥饿迁徙到包头的人群中,栖息在那口原野上兀立的土窑洞里。当寒风从窑洞的缝隙中肆无忌惮钻进来,风携带着黄沙整夜击打着窗户上的麻纸,猫头鹰在月光惨白的空旷的夜里哭泣,我们全家蜷曲在一起等待曙色。
父亲在一天一天的衰老,先是白内障接着耳朵重听,接着是腿迈不开步需要拐杖帮助,我们发现他的脑子在趋向那种“阿尔茨海默症”,他成天说要回到山西老家,等他老了把他埋在山西的老家,他坚定地认为:这里离老家不远,从这里斜插过去也就是七八里路。当我们问他你现在是在包头还是在山西时,他却说在包头。他固执地认为老家在包头的东南方,走着就可到达。
这就是迁徙,迁徙,在他的心里留下的对故土固执的眷恋。母亲走了,与父亲辞世仅仅七个月后。他们是迁徙的幸存者,躲过多少敌意的觊觎,也是迁徙的受难者,历经多少艰难困苦的磨难……
天色向晚,不管初春的寒风怎样肆虐,春天的气息深藏在天空中,在与寒风纠结后,还是告诉我,天鹅会回来,丹顶鹤会回来,地上的虫子会苏醒过来,河里的鱼会自由漫游,桃花杏花会在疾风中颤抖地开放,天空会一望无际的湛蓝……
我是迁徙遗留的下一代,开始了新的寻找,沿着春天发出的消息。和我的父辈一样,不管栖息在何方,都不会忘记曾经起飞离开的故土,不会忘记迁徙离开时的线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