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屋老了优美散文

时间:2021-08-31

  (一)由老望生

  土屋左檐角上的第一块灰瓦开始松动,终于在熬过许多个阳光充足的午后,挣脱了土屋的束缚,重重地摔打在院落内。落第的一瞬间,瓦片的四肢百骸立刻化为一小撮扬起的微尘和满地的残片碎渣。

  这是土屋老朽坍圮的最明显的信号。

  村落里许多的土屋都已经消失了,连一片荒芜的遗迹都没有残留。土屋一旦老去,命运是可以想见的。先是将屋檐的灰瓦逐行拆去,接着把土屋的梁柱从屋顶扔下,然而是将几十公分厚的泥墙栓上几根粗壮的麻绳,请村里的壮劳力把土墙拉趴下,最后就是清理土墙下铺着的大石头块。

  一套程序下来,只消一个上午的时光。

  当看惯了土屋们老去毁灭的戏码,我会像父辈那样蹲坐在土屋的牛槽上,花上好长时间来思考土屋的诞生。正如一个在寒冷的冬季待久的人,厌倦了万物凋零,更期待春风刚吹绿,把生灵唤醒的景象。土屋在落成一刹那,必然也像春风般惊醒了周围存在的生物,给荒凉的土地上带来一股顽强的生气。

  村落的打麦场前横亘着一条微波荡漾的汪。在苏北老家,人们习惯把静态的、富有生活气息的类状小湖泊的河流称为“汪”。老人们在汪边大槐柳下纳凉扯闲篇的时候说过,这汪是取土盖屋的地方。祖父辈们逃荒避难至此,就近取土,将挖出来的土,活上麦子的碎秸秆,调成厚重浓稠的泥,在荒无人烟的土地上,盖起了烟火袅袅、黄泥灰瓦的土屋村落。而遗留下来的低洼纵深的沟壑在时间的催化中,抹掉铁锹挥舞的痕迹,演变成一条寂静成熟的汪渠。汪再流过的地方,又都生出一片片土屋的金黄。

  或许也是像灰瓦脱落的这个午后,几个年轻力强的人赤裸着上身,用独轮车推着挖出来的千百斤重的土,倾倒在打麦场上后,开始捶打和调和这些盖土屋的材料。妇人们三个一伙,两个一群搬拣着从石场买来的笨重的石头,挑选她们最中意的石块,平整地码放在地面上,当作土屋的地基。这样一来,雨水瓢泼而下,流过土屋的墙角,石头将土屋的泥墙和雨水隔断,确保土屋不会被雨水泡酥后轰然倒塌。

  当左屋檐的最后一片瓦铺好的时候,妇人们应该会把孩子紧紧地搂在怀里,噙着泪狠狠地在孩子红彤彤的脸上“叭叭”地盖上几枚激动的印章。男人们可能就着满身的泥灰,猫着身躯偷溜到自家女人的身后,趁着不注意,俏皮地拍一下女人的屁股蛋子。爷说,土屋落成,对一家人来说,就是在这扎下根,手已经抓住脚下的土地了。所以,土屋上梁的时候,村里的男女老少都会围拢过来,守着上梁的时辰,等待主家站在土屋房梁上豪爽地往人群里扔喜糖和崭新的钢。

  爷曾经告诉我,这辈子两件事忘不了,头一件事是用一乘二人竹竿小轿迎娶奶奶过门;第二件事是就是土屋盖成那天,摸着厚实的土墙,围着土屋走了一圈又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