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山花儿散文
地处太行山脉与燕山山脉过渡段的西山,尽管比较干旱,却也是一处山花烂漫的大花园。西山山系中的香山,即因山花馥郁而名。宋金时期,香山名曰杏花山,表明当年香山上山杏儿铺天盖地。即便今天,山杏仍是西山山系中乔木花果树的主角。
早春时节,来到西山的人们,即便在山下远远的香泉环岛,乃至在更远距离的玉泉山、颐和园、圆明园一带,举目西望,也可见漫山遍野的山杏花、山桃花以及其它种类叫不出名字的野生果树花朵、灌木花朵以及更多的野草花儿……成片成片的花儿竞相开放,次第灿烂。从早春至初夏,整个西山就是花的海洋。鲜艳的各色花儿将西山映照得分外明亮,即便在夜间,山风送来山花的芬芳,抬眼望去,也清晰可见雪野一样、泻地月光一般的花海装扮着的山坡,接天连地,接地连天。这时,对于香山、杏花山的来由,你也就会豁然开朗。
《红楼梦》中“四时有不谢之花,八节有常春之景”的香雪海在哪里?似乎是在苏州吧?其实,不妨把“香雪海”当做一个泛称,泛指那些花香四溢的鲜花海洋。来到西山,每位游客都会发现,西山就是一处香雪海,或者说,西山处处香雪海。当年,居住在西山脚下沉浸红楼一梦的曹雪芹,在构思香雪海这一迷人美景时,肯定受到了开满西山、四季不断的各色鲜花的启发。
夏天到来了,山上的灌木、乔木张开叶片,远远望去,只有满眼怡人的葱郁绿意,似乎花儿们的好时光已经过去。然而,走进西山便会惊奇地看到,各色各样的山花鳞次栉比,一簇簇,一丛丛,开放在身边,开放在崖壁,开放在树梢。
更奇者,这一周来在此处,只见一片片淡淡的粉色花儿;下一周,此处的粉色不见了,却正洋溢在一片金黄中;又过了一周,金黄不见了,正有另一片白色花海。翻过一道山梁,回首望去,吃惊地发现,刚刚走来的那处垭口,竟然有一片刚才未曾留意到的不知名的花儿;向远处山谷两侧耸立的山坡上望去,则有黄色的花海,还有各种颜色相间的花海。更让你吃惊的,也许会看到一种绿色花海!与周围苍松翠柏的浓浓绿意不同,略带淡黄的绿色花海,正在远远的阳光山坡上诱惑着你、等待着你……
自碧云寺、挂甲塔沿防火道而上,山巅有一大片开阔地,即西山客们熟知的,去往老望京楼和新望京楼的那个岔道口。此处春夏秋花儿不断,其中一些竟然比山下植物园里的花朵更加妩媚,颇有曾经展出的世界名花的风姿:饱满的花朵,修长的叶片,高雅的蓝色,富贵的黄色……
有一种类似马兜铃的植物,叶片翠绿修长,花朵像一个个小铃铛,纯粹的蓝色鲜艳欲滴,呈现出一种让人不敢染指的优雅、高贵气质。
这片山巅开阔地似乎总是阳光明媚,抬头四望,天籁宁静,苍穹或如海洋般深蓝,或有白云轻轻飘过;清新的山风徐徐拂面,时而有山鸟无声飞过,或在宁静中脆响地鸣叫几声,更加衬托出山巅的静寂。
无数次来到这里,流连忘返;无数次想到,倘若在此静修,肯定可以得道升天的。其实不必升天,此处即是天上仙境,再也不会有比此处更让人心境安详的仙境了……
秋天是西山最经典的时节。秋西山以红叶闻名,其中黄栌和红枫是当家老生花旦。二者各有千秋,黄栌树龄久长,树形古拙奇崛,如仙风道骨的修炼者;红枫则如美女,树形修长,风姿绰约,树叶更是作为经典的美丽优雅。在远处眺望,西山之秋是一种水粉画般的淡黄和微红;在西山脚下,金黄和红艳的云雾浓浓地扑面而来;一旦走进红叶丛林,则会感到一种透明的宁静。尘俗世界的盛装让人躁动,西山之秋的红叶盛装,却带来清爽的安宁,不但视野安宁,心灵更加恬淡清雅。
与红叶一起装扮秋西山的,更有漫山遍野无处不在的`山花儿们。秋西山与山下的平原不同,野花形形色色,丰富多彩。它们中间,有的个头较大,具备俗世所称的花朵的若干美丽特征;另外一些,不仔细审视,说不定就认不出它们原来也是花儿。
沿着一条羊肠小道,攀行至打鹰洼的一座峰顶,在干旱得似乎就要冒烟的石壁上、枯草间,无意中看到一种在其它地方从未见过的奇特野花儿。这是一种类似老屋屋顶上俗称瓦信子(有的地方叫瓦松)的耐旱植物。矮小的植株根部,几个圆圆的、肥厚的茎状叶片,在雨季竭力吸足了水分,储备到此时的仲秋季节,在干燥中竟然开放出一串串的细碎花朵。你见过北京植物园春天展出的世界名花风信子吗?西山山顶这几株野花,与那种著名的洋花儿颇为相像,但比较生存环境,实在贫贱悬殊。然而,当你注意到它们在这眼看着就要冒烟的岩顶生根开花,一定会惊叹,惊叹它们比名花儿洋花儿顽强不知多少倍的生命意志。
秋西山更是野菊花怒放的大好时光。金黄的野菊花,一蓬蓬、一片片,盛开在西山的各处缓坡悬崖、犄角旮旯。尽管生存环境干旱贫瘠,西山的野菊花却比山下的野菊花生长得更加旺盛,每一株都几乎和植物园里人工培养的千头菊规模大小差不多,用手拎一拎,像一蓬蓬灌木丛。
即便如此,因其无处不在的平凡,单独的一株野菊花,也许不能引起人们格外的注意,但当你眺望彼处山坡成片成片盛开的野菊花时,那纯粹的一片片金黄波涛,相信再也没有审美者会继续忽视它们的存在、它们的美感了。这是野菊花以及一切野花们的共同特征,只有聚合在一起,才能最大程度地表现出它们的魅力。
俯下身,凑近一株含苞待放或正值怒放的野菊花,一股醇冽的清香飘进鼻孔;深深吸口气,香气穿胸而入体内,顿觉神清气爽,旅途的劳顿顷刻间消失大半。《诗经》《离骚》《乐府诗集》等古诗歌中反复吟咏的香花野草中,野菊花出现的频率最高。追求高洁境界的中国古代文人墨客,对于野菊花的金黄、清香以及傲霜气质,自然是推崇有加的。中老年西山客们采摘待放的花苞回去泡茶,他们说,喝西山野菊花泡出来的茶,不但延年益寿,而且可以涵养出高洁不俗的气质。
野菊花不但遍生山野,在山脚下的村边路沿也极常见,甚至有生在屋顶墙头的。香山脚下、香山公园北侧一个名叫公主坟的小村里,一蓬野菊花在砖墙的缝隙间竟然开得鲜艳烂漫,丑陋的砖墙被野菊花装点着,别有一番情趣。过路的游客纷纷驻足观望,惊叹生命的顽强和茁壮,惊叹野菊花的美丽。两位美女游客打开相机,为这株西山主人、西山的美丽使者拍照,与它合影留念。
野菊花几乎就是华北乃至全中国最寻常的野花,它们默默生长在干旱贫瘠的路沿、沟壑,一簇簇,一蓬蓬,陪伴着一个人从儿时到垂垂老矣。然而,少年时期,因其貌不惊人,因其无处不在,并未格外留意,更谈不上感受其美丽。随着年岁的增长和阅历的增加,却越来越喜欢它们了,对于它们,有一种彼此相惜的亲近感。
西山另一个山野主角是荆条。外表灰溜溜的荆条,不仅生命力极其旺盛,而且花期很长,从春天到暮秋,连绵不绝;大多数野花无花蜜,荆条花却是野蜜蜂与放养的蜜蜂的主要蜜源。荆条蜜清香甘醇,营养丰富,具有显著的药用价值,清热祛火,平肝利胆。荆条花其貌不扬,一串串花序淡紫色,花蕾和花朵米粒般大小。它们和荆条叶一样,揉搓一下,散发出涩涩的清香,醒脑提神。春去秋来,无处不在的荆条花陪伴着西山客们,一边忙碌一边歌唱的蜜蜂们,也总是陪伴着西山客们。
与西山借以闻名的贵族化的红叶相比,秋西山的野花肯定不是那么引人注目的,或者说,任何一名西山客,也许都无法对漫山遍野的山花视而不见,但想必也不会有太多的人们,给予这些客观意义上平凡的小小野生植物以格外的关注,即便就生命的本质意义来说,它们也是弱小的。只是有少部分人在某些感同身受的沉思时刻,才会留意到这些不起眼的野草闲花的存在,比如,在一个平民出身的事业家落魄失意的时刻,在一些青年男女的恋爱伤感时刻……古往今来,人们赞许次第生发的野草闲花,不过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云云。抛弃主观臆念,就生命客观的强度、力度来说,如果哪个人声称他发现一株野菊花比一株青松更具生命张力,那么,他一定是一位诗人,或者干脆是在开玩笑。
然而,尽管卑微脆弱,野草闲花却也是大自然的儿女,却也是与参天大树同样尊贵的天地造化,它们与风姿绰约的红枫、古雅的黄栌有着平等的生长机会、平等的开花结果的权利,谁也不能因为它们生命规模的渺小而鄙视它们。
细碎的平原野花、山间野花,其实正如卑微活着的众生,正如人类中间总是作为大多数的弱势者。与雍容华贵的所谓国花、市花相比,我们的确是卑微的。然而,我们的生命却是如此顽强,在平原上、在山野间、在每一个可以将生命延续下去的角落,战胜了干旱,战胜了贫瘠,战胜了风霜雪雨的侵凌,时刻保持着努力活得灿烂的生命意志,每一株生命体都顽强地活过春夏秋冬,每一株生命体都顽强地完成一次次的生命过程。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并不卑微,我们是强大的;因为战胜了更为艰难的生存条件,更显我们的强劲。
卑微而顽强生存的野花闲草,卑微而顽强生存的人民!
这漫西山卑微而顽强地生长着的野菊花、荆条花以及一切的野山花,这遍华北遍中国大地上卑微而顽强地生长着的闲花野草,它们也有正义的资格成为国花、市花,因为,它们也是大地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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