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山水游记类散文
中国古代山水游记以描山画水、传达山川神貌为主;同时在描写见闻中又包含着作者的独特感受,常常熔叙述、描写、抒情、议论于一炉,具有独特的文学魅力,其数量之多,质量之高,让人叹为观止,对现代游记散文也有着极其深远的影响。
游东山记
杨士奇
洪武乙亥,余客武昌。武昌蒋隐溪先生,年已八十余,好道家书。其子立恭,能诗。皆意度阔略。然深自晦匿,不妄交游,独与余相得也。
是岁三月朔,余三人者,携童子四五人,载酒肴出游。天未明东行,过洪山寺二里许,折北,穿小径可十里,度松林,涉涧。涧水澄澈,深处可浮小舟。旁有盘石,客坐十数人。松柏竹树之阴,森布蒙密。时风日和畅,草木之葩烂然,香气拂拂袅衣,禽鸟之声不一类。遂扫石而坐。
坐久,闻鸡犬吠。余招立恭起,东行数十步,过小岗,田畴平洐弥望,有茅屋十数家,遂造焉。一叟七十余岁,素发如雪,被两肩,容色腴泽,类饮酒者。延余两人坐。牖下有书数帙,立恭探得《列子》,余得《白虎通》,皆欲取而难于言。叟识其意,曰:“老夫无用也。”各怀之而出。
还坐石上,指顾童子摘芋叶为盘,载肉。立恭举匏注酒,传觞数行。立恭赋七言近体诗一章,余和之。酒半,有骑而过者,余故人武昌左护卫李千户也,骇而笑,不下马,径驰去。须臾,具盛馔,及一道士皆来,遂共酌。遭士出《太乙真人图》求诗。余赋五言古体一章,书之。立恭不作,但酌酒饮道士不已。道士不能胜,降跽谢过,众皆大笑。李出琵琶弹数曲。立恭折竹,窍而吹之,作洞箫声。隐溪歌费无隐《苏武慢》。道士起舞蹁跹,两童子拍手跳跃随其后。已而道士复揖立恭曰:“奈何不与道士诗?”立恭援笔书数绝句,语益奇,遂复酌,余与立恭饮,少皆醉。
已而夕阳距西峰仅丈许,隐溪呼余还,曰:“乐其无已乎?”遂与李及道士别,中道隐指道旁冈麓顾余曰:“是吾营乐丘处也。”又指道旁桃花语余曰:“明年看花时索我于此。”
既归,立恭曰:“是游宜有记。”属未暇也。
是冬,隐溪卒,余哭之。明年寒食,与立恭豫约诣墓下。及期余病,不果行。未几余归庐陵过立恭宿别始命笔追记之未毕立恭取读恸哭;余亦泣下,遂罢。然念蒋氏父子交好之厚,且在武昌山水之游屡矣,而乐无加乎此,故勉终记之。手录一通,遗立恭。
既游之明年,八月戊子记。
【参考译文】
洪武二十八年,我旅居武昌。武昌有位蒋隐溪先生,祖上也是我们庐陵人,已经八十多岁,爱读道家书。儿子立恭会写诗。父子二人都是气度旷达的人,平日深居简出,隐藏自己的和才气,不随便与人来往,只和我情投意合。
这年三月初一,我们三人带着四五个童仆,携带酒食,出门远游。天海每有亮,朝东走,走过洪山寺二里左右,向北拐,走小路大约十里,穿松林,趟水过山涧。涧水清澈,伸出可以泛小舟。溪边一块大圆石,能坐十几个人。古松翠竹,绿阴掩映,十分茂密。这时风和日丽,野草与树木的花朵盛开,香气飘拂沾染衣裳袭人,百鸟争鸣。因此动手清扫石面,坐在上面。
坐了许久,听见鸡叫声。我招呼立恭起身,向东走了几十步,翻过了一道山冈,只见田野平坦广阔,近处有十几间茅舍。因此前去拜访。一位约有七十多岁的老者,长常的头发像雪一样白,披落在双肩,面容红润光泽,好像是会饮酒的'人。老者邀请我们老人坐下。窗下有几套书。立恭抽出一册《列子》,我拿起一部《白虎通》,都想把书带走却不便开口索取。老人看出了我们的心思说:“这两部书我没有用处。”因此,我们两人各自将书揣在怀里,告辞离开。
回到石上坐下,分派童子摘来芋叶当盘子,把肉放在上面。立恭举起葫芦酌酒,传递就被依次喝了几轮,立恭乘兴写了一首七言近体诗,我和了一首。酒喝到一半,有一个骑马经过的人,竟是我的老朋友无偿左护卫李千户。他先是感到惊讶,相视一笑,却并不停留,径直驱马离开。不久,便备办了丰盛的酒菜,带着一位五言古诗。立恭不写,只一味地向道士敬酒。道士不能经受,躬身告饶,引起众人捧腹大笑。李千户取出琵琶连弹数曲。立恭谒折断了一根竹子,钻了几个孔,吹奏起来,发出洞箫般悦耳的声音。隐溪老先生谒忍不住唱了一阕费无隐的《苏武慢》。道士翩翩起舞,两个童仆谒跟在他后面拍着手跳了起来。之后,道士再次拱手行礼问立恭:“先生为什么不肯为贫道赋诗?”立恭提笔写了几首绝句,诗句更加新奇。因此重新喝酒,我喝立恭酒量不大,都有些醉意。
不久太阳西下,距离溪边山峰只剩一丈多了,隐溪先生唤回我俩,说:“玩乐难道没有止境嘛?”因此,我们和李千户、道士拱手作别。途中,隐溪先生指着道旁山冈脚下,回头对我说:“这里就是我修建坟墓的地方。”又指着路边的桃树嘱咐我:“明年赏桃花时就到这里来找我吧。”
回来之后,立恭对我说:“这次游览可得写篇游记。”可是当时我没有闲暇写作此文。
这年冬天,隐溪先生竟黯然长逝。我痛苦哀悼。第二年寒食节,与立恭相约去给老人家扫墓。没想到哪时我又闹了一场病,未能追记东山之行。过了不久,我将要返回庐陵,临行特地到立恭府上留宿话别,这才动手追记东山之行。没有写完,立恭拿去读,边读边哭,我也忍不住潸然泪下,因此再次搁笔。但是相对奥自己往日与蒋氏父子交好深厚,而且在武昌逗留期送给立恭。
东山春游的第二年,八月初三日记。
游丰乐醉翁亭记
(明) 王思任
是时辛丑觐还,以为两亭馆我而宇之矣。有檄,趣令视事,风流一阻。癸卯入觐,必游之。突骑而上丰乐亭,门生孙教孝廉养冲氏亟觞之。看东坡书记,遒峻耸洁可爱。登保丰堂,谒五贤祠,然不如门额之豁。上醒心亭,读曾子固①记,望去古木层槎,有邃可讨,而予之意不欲傍及,乃步过薛老桥,上酿泉之槛,酌酿泉。寻入欧门,上醉翁亭。又游意在亭,经见梅亭,阅玻璃亭,而止于老梅亭,梅是东坡手植。予意两亭即胜,此外断不可亭。一官一亭,一亭一扁,然则何时而已?欲与欧公斗力耶?而或又作一解酲亭,以效翻驳之局,腐鄙可厌。还访智仙庵,欲进开化寺,放于琅玡,从者暮之,遂去。
滁阳诸山,视吾家岩壑,不啻数坡垞②耳,有欧、苏二老足目其间,遂与海内争千古,岂非人哉?读永叔亭记,白发太守与老稚辈欢游,几有灵台华胥之意,是必有所以乐之而后能乐之也。先生谪茶陵时,索《史记》,不得读,深恨谳辞之非,则其所以守滁者,必不在陶然兀然之内也。一进士左官,写以为蘧舍③,其贤者诗酒于烟云水石之前,然叫骂怨咨耳热之后,终当介介。先生以馆阁暂麾,淡然忘所处,若制其家圃然者,此其得失物我之际,襟度何似耶?且夫誉其民以丰乐,是见任官自立碑也。醉翁可亭乎?扁墨初干,而浮躁至矣。先生岂不能正名方号,而顾乐之不嫌、醉之不忌也。其所为亭者,非盖非敛,故其所命者不嫌不忌耳。而崔文敏犹议及之,以为不教民莳种,而导之饮。嗟呼!先生有知,岂不笑脱颐也哉?子瞻得其解,特书大书,明已为先生门下士,不可辞书。座主④门生,古心远矣。予与君其憬然存斯游也。
(选自《明代散文名篇集粹》,有删节)
【参考译文】
辛丑那年面君回来,由于两亭(丰乐亭、醉翁亭)官员接待我,让我住下来(游玩)。适逢有公文,命令催促我尽快赴任,我洒脱放逸的兴致全被阻断了。我打算趁癸卯年入朝见君的机会,定要游玩一下丰乐醉翁亭。我们骑快马登上丰乐亭,门生孙教、举人养冲氏反复地请我饮酒。观赏苏东坡书写的“丰乐亭记”,笔力雄健超拔飘逸可爱。登保丰堂,拜谒五贤祠,却不如门额之开阔。登上醒心亭,读曾子固《醒心亭记》,放眼望去庭外古树枝丫层层叠叠,倒也深邃值得探看,而我内心并不想旁及其它景点,因此走过薛老桥,登上酿泉井台,品尝酿泉之水。不一会儿直入欧门,登上醉翁亭。又游玩了意在亭,途中观看了梅亭,观赏玻璃亭,而最后到了老梅亭,梅是东坡亲手栽植的。我认为丰乐亭醉翁亭两亭是名胜古迹,此外断不可以再建亭子。一个官员就建一座亭子,一座亭子就有一个牌匾,既然这样,那么什么时候才能停止呢?是想和欧阳修争高下吗?如果有人又建一座解酲亭,来效仿古代反驳文章成名的圈套,就迂腐鄙陋令人厌恶了。返程时拜访了智仙庵,想拜进开化寺,在琅玡纵情游玩,随行的人认为天色已暗,就离开了。
滁水北岸的群山,跟我家乡的山崖沟壑相比,只不过是几处小土丘而已,(然而)有欧阳修、苏东坡二老涉足骋目其间,就可以与天下胜景比千古价值,难道不是名人效应吗?读欧阳修《醉翁亭记》,白发太守与老人孩童一起高兴游玩,差不多就是上古理想之国的风采,这定是有欢乐游玩的原因而后才能欢乐游玩的啊。先生贬谪到茶陵的时候,寻找《史记》,不能读下去,非常怨恨议罪之辞的荒唐,所以先生用来治理滁州的理念,定不在闲适欢乐昏然无知之内啊。全部升官或者降职,都把它当做转换旅舍(写:移置),那些(所谓)贤能的人在烟云水石前作诗饮酒,然而叫骂怨恨叹息酒酣耳热之后,最终还是不能忘怀。先生以中央大臣身份暂时治理滁州,淡然忘记自身处境,好像是管理自己的家园那样,这种忘怀得失没有物我区分的表现,襟怀气度哪像被贬之人?再说用丰乐夸赞他的老百姓,这是现任官为自己立碑啊。醉翁可修建亭子吗?亭匾墨迹初干,可是轻浮急躁的议论已经到来矣。先生难道不可以(为自己)辨正名分(正、方:使动用法)吗,(题名)却反而不嫌“乐”、不忌讳“醉”。他修筑的亭子的原因,不是为了超越别人,不是为了敛名,所以他给亭子命名就不嫌弃不忌讳了。而崔文敏还议论这些,认为是不教育百姓栽种,却诱导他们喝酒。哎!先生地下有知,岂不是要笑脱了下巴?苏东坡领悟了欧先生的见解,所以特书大书,表明自己是先生门下的学生,不可以推辞题写亭名。他们师生双方,不同凡俗的古人的思想太深远了啊。我与养冲君在这次游玩中终于醒悟了这些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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