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火散文
父亲入土那天傍晚,家族中穿着青布衣服的大奶奶把我叫到火房里,一脸严肃而认真地说:“孙儿呀,你爸生错了病,活在人世一天也是受罪一天,你要想开一些。按照我们老家的说法,你爸刚到那边安家落户,要生火煮饭,你赶紧给你爸送火去。”说完,大奶奶麻利地取来一小截干枯的树枝放进火膛里,鼓起腮帮子一连吹了几口,树枝燃得旺旺的,升腾起一柱青灰色的烟雾。大奶奶找来火钳小心翼翼地夹出火种,几口吹灭跳动着的火苗,扯来一把稻草包着,老家那边就叫“火烟包”。心力交瘁的我伸出双手接过大奶奶递过来的“火烟包”,拖着散了架的身子,一步一挪地上路,泪水很不争气地浸湿了我那瘦长的面颊,泪眼朦胧中,我仿佛又看到了父亲那亲切的面庞,那高大挺拔的身影……
我刚走了几步,大奶奶颠着几寸小脚颤颤巍巍地赶了上来,她一脸虔诚地说:“不要只记得赶路,去祖坟上有好几里路,这一路上你要时不时吹几口,万万不能让火种熄灭。火灭了,你爸就不能生火煮饭,他就会挨饿受冻,在那边过不下去日子!”老人的每一个字,我牢牢地铭记在心底,嗓子沙哑得吐不出半个字来,只得重重地点头。听了大奶奶刚才说得那些话,,我心里一下变得暖和起来,父亲没有走远,而是去另一个世界过日子,想家想我们时,他还会回来看看。
出村口,是一片宽阔的田地,父老们刚种下油菜籽,光秃秃得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机。厚实的云层压得很低很低,就在头顶漂浮,一不小心就要掉下来;村子对面的小山,孤零零地耷拉着脑袋,就像被大地母亲遗弃的孤儿,找不着回家的路;硬朗的山风,呜呜咽咽地吹过山岗,像谁刚刚遭遇过人世间的生死别离,在伤心地哭泣。我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小心翼翼地走赶在窄窄长长的田埂上,什么也不去想,一心就想着给父亲送火。我生怕冰冷的寒风吹灭了火种,用瘦弱的身子挡着肆虐的寒风,走几步,拨开稻草看一眼火种,还鼓起腮帮轻柔地吹几口。火种燃着,冒出青灰色的烟雾,我才心安理得地赶路。
父亲安息在一座挺拔高大的石山脚下,白幡在阵阵寒风中摇曳着,纸钱在飞舞,不知名的虫子高一声低一声鸣叫着,增添了墓地的凄凉。我照着大奶奶交代的那样,恭恭敬敬地在父亲坟前磕头,用嘴巴吹了几口“火烟包”,火苗舞动着身子跳跃起来,青灰色的烟雾在祖坟山上空一点点飘散开来,荒山野岭有了烟火的气息,让人心底有着丝丝的暖意。把“火烟包”摆放在父亲的'坟头,我轻声地说:“爸爸,我给您送火来了。”我一连叫了三声,生怕父亲听不见,一声比一声叫得响亮,仿佛用尽了全部的力量。操劳了一辈子的父亲,也许是太累了睡着了,他没有回应,只有阵阵冷风不停地刮着,呜呜地响。我想陪父亲说说话,可又怕吵醒了父亲,再说他刚来这边过日子,家里还要买米买油,还要添置锅碗瓢盆,他一定累了,我默默地流着泪,悄无声息地离去。
按老家的习俗,家里有亲人去世,在入土的三天里,家人要为其送火,第一天送到坟头,第二天送到半路,第三天送出村口就行了。可一连三天,我都把火送到父亲的坟头。我想父亲,想去看看他,怕他孤单,就想坐在父亲的坟前,陪他说说话。
但愿一切就像大奶奶说得那样,有了我送的火,父亲在那边的新家,就没有寒风就没有冷雨更没有漫长的冬天,暖暖和和地过着日子,想家时,他会回来看看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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