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成楼经典散文
一、明月引
想来,已是昨夜,也是明月皎皎,清朗、澄莹、湛净。在澄湛之际,有着晕乎乎而透明的影子,悄悄地挥发于光华的流泻之间,缥缥缈缈,犹如极薄的纱罗,徐徐缓缓地舞动着天地之间的各种影象,含摄了各种景物,朦朦胧胧、若隐若现地笼住天籁、地籁。一切都在月光的流泻之中,被包容于宁乎无声似的恬淡里面,不慌不忙地过渡着因时而异的世界。但月光独自流走,仿佛随风来去。
杳然月落,随之日升,交换着黑夜白昼,被逝去的时光作起了无形的隔离。我被隔离于一室之内,在武汉长春观的来成楼上,虽然是个自由起居的客房,但是,四面墙壁堵绝外界,我自困顿犹如囚禁。觉得非常无聊,躺到床上睡了一阵子,恍惚有梦,却已不清楚了梦里的情境。曾经起来,出室活动。踱下楼梯,院子里徘徊漫步,对着阳光发呆。踱到灵官殿外,对着大马路的车水马龙发呆。各种各样明晃晃的喧嚣令我不知所以然,阳光眩目之时,晕乎乎犹如迷蒙了一切,忘记了时间和日期,也忘记了早晨和傍晚。
于是,不知不觉,蓦然仰首。亭亭高悬于夜空的月亮忽如其来,在我头顶上方,仿佛打破了时光的篱樊,停驻于我的注视之中。周遭寂然,十分渊默。犹如都是在像我这样默默地看着月亮。
月光中的树木凝结着枝枝叶叶的清露,闪烁欲滴,如缀珠玉,装饰模糊的光和影,仿佛陷入沉思。使我也开始沉思。于沉思之际,犹如清醒过来而记起了昨夜我也曾徜徉于明月的照看之下对着月亮停步凝神,就跟现在一样。月亮静静地看着我,也静静地看着我身边的一切以及这个世界,似乎比昨夜圆。因此,光华也亮了一些,把我看得更仔细一些。似乎,我身边的树木和院子的清楚正增加了已经显露的明耀可鉴,更加与宁谧的气氛互相默契。我的伫立,也就默契于树木的影子和月亮的光华之间,犹如无始无终地得到了渺渺然的停留。
我定定地站着,犹如纹丝不动。大概,昨夜我也是这样。冥冥地,希望能有永远的伫立不移。然而,明月却是哲学的老人,正在用它的光华,诉说:
一切皆流,无法停止。
……
于是,月光拖斜了我的影子!
我的站着,虽然停顿了身体,驻止了脚步,但仍然在流,流失着我的生命我的时间。在时间空间中,随时空而流,我所感受的无始无终,便正是这个永恒的流,它推动着月光和阳光。
月不住空!月亮不会居住停留在某个客房。或许,宇宙是它的客房!
从夜的这一头走到那一端,不间断地流走了许许多多难以计算的开头结尾!昨夜以月升为开头,那么今夜就以月落为结尾。我的月下记忆,可以回顾昨夜,甚至召回了昨夜的某些感受,但是,无法回到昨夜。
月光万古其流。古往今来的一年年一月月一夜夜,它们的流走,便是由月光作证。它们在无声之中闲置,就像今夜的世界闲置了今夜以及昨夜的我。
一样的月光,照着逐渐变易的世界。物换星移,古老的白云黄鹤之乡,可是现在的武昌?同样如此,八百多年了的长春观,可是昔日的.先农坛?
二、安澜之夜
夜已深,微风袭来,一股寒意略浓的凉,抖索了三皇殿西院前侧的大树。树枝树叶纷纷轻扬而动、缭乱以舞,悬空浮摇。月光将这些舞动的形态洒为碎墨,如影而描,笔法玄妙而又神奇地落在院子的地面上进行点抹,婆娑多姿。一时之间,不知是风是树还是影,引我上前,要去看个仔细。迈步之时,移目旁顾,赫然而见那大树映在院墙上面的影子比洒在院地里的更为生动、清晰,宛若广寒宫的娑罗树。我想,这应当跟安澜树也差不多了的吧。据说,很久很久以前,这里有一株名字叫做安澜的大树,非常神圣,年年妙吐新姿,每逢子午卯酉之岁盛结金果。
三千多年前,江夏(现在的武昌)周围,一片湖泽。湖中有岛,名为长松(长长的长了松树的岛,也就是现在的蛇山)。岛上有两座并列对峙的山峰,叫做双峰。安澜圣树便长在双峰之间,常有紫气萦绕,亘古如新。因此,岛上和江夏一带的渔民于双峰之巅设立庙宇,祭奉神明。安澜圣树与庙宇一起,守着灵祈。几百年后,道祖老子李聃游经此地,非常喜欢这里人们的恬淡宁静,而在庙旁开辟坛场讲学传道,坛场的名字被称作:先农。到了秦汉时期,有所扩建。接着,松岛周围的陆地增多、湖水渐失,江夏日趋繁华,易名为武昌。然后,先农坛成了天庆观,天庆观于几百年后被改为长春观。
至今,沧桑巨变,地貌全非。双峰山只剩下极小的部份,被铁路包围。武昌城只留下大东门、小东门这些地名。原在城外的长春观已变成是在闹市之中,先农坛址已造了三皇殿。安澜树早就不见了!
我们现在的这个世界,复杂纷芸,日新月异。一切都在极快的变异中浮躁,恬淡的宁静早已成为遥远的向往。每一个昼夜的轮回之中,只能是在下半夜才会得到短暂的静。
因为静谧时刻的难得。于是,居然无缘无故似地,使我想起了宁静的古代和神圣的安澜树。或许,这就是宁静与空灵的可以联贯。这份联贯,是现代社会所严重缺乏的,但在古代的社会却很常见。我想,大概,就是这个缘故吧,使古代的安澜树不见了!
三、昨夜经声
慢悠悠地走在明月的垂顾之中。若无其事,而任此身。若无其心,而剩此影。身与影同步相随。我只是轻轻悄悄地走着,轻轻悄悄地发出不紧不促的脚步声。所经过的地方,三皇殿西院、来成楼畔、斋堂后的梯道、道藏阁前的庭院……,除了微小的风声,别无可听。渐渐地,我数起了脚步,一边走一边数却一边忘,默默循环着从一到十的数字。在西苑徘徊了一阵子,踱到太清殿前的吉祥苑,绕着苑中石雕的老子立像兜起了圈子。
隐隐约约听到木鱼声的时候,我在老子像前停住。木鱼声似乎是从太清殿里传出来。但太清殿在晚饭之前就已关上大门,殿内早已无人。老子立像一手指天,犹如在说木鱼声是从天上传下来的。然而,这仅仅只是木鱼声,并非缥缈的仙乐;或许,可以上达于天从而升华为组成仙乐的器乐之一。老子立像的另一手指地,人法地,地面之上的声音几乎全都是人的作为。显然,是有人在敲木鱼。顿时,让我记起昨夜也是现在这辰光曾经在客房里听到极其微小的木鱼声。
我绕着太清殿,仔细地寻找木鱼声。走到后面,发现七真殿的边门半开着,木鱼声较为清晰地传出来,伴着有点含糊不清的诵经之声。我停了停,想了想,转过身,踱回到吉祥苑。
显然,昨夜的木鱼声也是伴着诵经之声的。今夜经声,是昨夜的重复。
昨夜我隐约地听到木鱼声时,还以为那是白日之时道人们举行斋醮法事的耳际遗响。庙里面么,总是会有莫名其妙的木鱼声或檀香味,总是若有若无的。但现在,那木鱼声并非白日斋醮之声的耳际遗响,并非莫名其妙,而是确实有人在诵经。今夜的木鱼声乃是昨夜经声的延续,就好像是回到了昨夜。我不由一阵茫然,这是以今继昨呢,还是今昨如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