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茅草屋散文
历经时光的渲浸皴染,外婆家的茅草屋早已成为心底的影像。
闯开记忆闸门的一个个清晨或者黄昏,阳光下,雨雪中,外婆家的茅草屋,总会映射出一层黑黝黝泛着油质的亮色,使人愉悦、宁静。
在那个年代,放了寒暑假的父母仍有忙不完的工作,被寄居乡间外婆家的日子,年稚龄幼的我,常常会独自对着茅草屋发呆出神。厚厚的茅屋檐就在头顶上方,站到地坪中央,抬起头就能见到屋面。
日复一日,外婆和姨妈在灶屋里做饭,乌黑的木风箱被岁月拉得咕嗒咕哒歌唱。哥哥姐姐从后山捡拾的败枝、扒回的枯叶在锅底燃烧,一股股淡烟浓烟,穿越茅屋顶上升出的瓦筒口吐向天空。
没有山风的日子,炊烟犹如一条长长的青龙,扶摇直上,渐渐扩散成蘑菇的形状,冲霄入云,壮观雄伟;更多的时候,被或大或小的风梳理,丝丝缕缕,袅袅娜娜,折折叠叠,就象缠绕在心头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如霞若雾。
我常常凝视这丝丝缕缕的炊烟在茅草屋上飘逸,然后,慢慢散逝在杳渺的蓝天里,心中就会油然产生出一种莫名的兴奋。感觉很美,美在何处,却又无从说起。或许,人世间的许多事物之所以美好就是这样,只为张显一种存在的感觉。
当茅草屋周围的炊烟散尽,外婆的风箱声也早已停止,这个时候,兄弟姐妹便知道要吃饭了。所以,在后来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对茅草屋最深刻的记忆,就是它那浓郁黏稠得化不开的烟火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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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雨水多,湖湘楚地更显独特,春夏秋三个季节,隔三差五就会或大或小来一场降水。春雨缠绵,夏雨急骤,秋雨潇飒。
每遇下雨天气,表姊妹十来个,大的遵照大人嘱咐去做事,小的就憋屈地缩在屋子里隔着门窗看雨。对于成长中的小家伙来说,傻傻地呆在屋子里,既有一种困惑的闲适,也有一种忧郁的'惬意。
看雨,自然是屋檐前的雨景。透过雨丝望去,水汽雾汽弥漫空中,景色朦胧,仿佛一幅水墨山水图,又似神话传说,让人幻觉出无限的遐思和憧憬。
细雨象雾一样飘荡游弋,时间一长便聚腋成裘,屋檐边就有水珠生成,一滴一滴连绵,一颗一颗衔接,坠落,吧嗒落地发出沉闷的声响。看着地面上慢慢积聚成的一层水膜,顷刻被水滴击打出一片片圆的扁的轮涡,水花飞溅,我们也自然而然心生一份喜欢。
大雨倾盆,屋檐水瞬间组合成一条条银线,密密麻麻地排列成一帘“雨幕”,天和地没有了距离。这个时候,我们常常把小手伸进雨幕,任凭那雨丝缠绕手心,酥酥的,麻麻的,若痛又象痒。这种说不清是痒还是痛的感觉,让我们一辈子铭心刻骨。
遇上暴雨阵雨,景象又是大不同,屋檐上流动的不再是雨滴,也不再是雨线,而是瀑布倾泻,天地混沌一片,既波澜壮阔也令人万分惊骇。每临此情此景,我总是冷静地依门而立,执意要穿透那悬空的瀑布。这种“冷静”影响了我的一生,在往后的日子,无论面对什么事物,都能保持一份淡泊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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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草屋面是用产自后山的冬茅草编结而成。每年夏天,外婆家都要更换或重铺一次屋面。在准备的日子里,外婆、姨妈在做完家务后,就领着我们这些小家伙,整理外公新采回的冬茅草。
七月的太阳火辣辣地照晒着屋前的地坪,我们这些小家伙嘻嘻哈哈地粘在外婆、姨妈周围,将冬茅草每把扎结成一个小束,整理得干干净净,一片叶子也不见。
冬茅杆全部整理好后,整整齐齐地堆码在地坪中央,在日辉里,在月色下,溢散着淡淡的金黄,是那样的细腻,那样的光润。小家伙都很听话,只会绕着草垛转圈玩耍,谁也不会去攀爬。
新翻盖的茅草散发淡淡的青香,氤氲满屋,那种抚慰般的温暖,那种怡心的味道,差不多要延缓到冬季到来前后。对于外婆来说,屋顶盖了就盖了,换了就换了,从没见过她刻意地去端详去欣赏,而我们却从老人那明亮眼光里,读出了亲情在温馨荡漾。
那时的冬天,总会下一场甚至数场大雪,村落四周的田野、塘圳、山岗,往往覆雪盈尺。或许一夜间,外婆的茅草屋顶上便堆积起厚厚地白雪,与天地融为一个整体,混淆了视觉。
每一个雪霁的清晨,背着害虫罪名的麻雀便早早醒来,在屋檐边蹦蹦跳跳、叽叽喳喳觅食,喧哗声将寒冬的寂寞撕裂。大人早已起来,又开始新一天的生活。外婆清扫完房前屋后,将垃圾分捡开,柴火放进灶角,废旧物归集等荒货郎来收,剩下的一点点污尘倒进屋后的粪凼;姨妈洗涤完一大脚盆衣服,冻得红中发紫的手又拎起篮子去采摘青菜。而我们这些孩子,还躲在床头酣梦。
时近中午,太阳终于有了一点温度,室内正旺的火塘留不住孩子,却加热了空气。双重供热,屋顶的积雪升腾起白茫茫的雾气,朦胧迷幻,给这个寒冷的冬日增加了一份爽心的美艳。白雪慢慢融化成水,向檐边汇集……等到第二天来临,我们再次向屋檐望去,那里已挂满了一排形状各异的凌冰,长长短短,大大小小,映射着太阳的光华。一种五彩缤纷的惊讶,闪亮了我们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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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天,一年年,外婆家的茅草就像所有的生命体一样,容颜日渐苍桑,老态龙钟,腐如泥,败如絮,唯独剩下一种不屈不挠的坚韧。然而,这种坚韧最终也没能守护住自己的光阴。回首往事,悲伤和着喜悦油然而生,只觉得世事亦当如此,不破不立,该去的总是要去,没有旧的消失,哪会有新的诞生。
如果不是后来的社会变革,也许在某一天,会有一只小鸟无意中粘带一粒种籽落在屋檐上,然后,生长成一棵小草,从春到秋,摇摇曳曳,直至生命的枯萎;也许在某一天,会有一位或者几位老人结伴而行,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寻觅儿时的梦幻而不得,唯有一声长长的叹息,逝者如斯乎。
后来,外婆的茅草屋变成了青瓦楼房。再后来,经济发展的脚步踏着听得见的声音,让一条宽阔的环城大道将青瓦楼房淹没。二十年时光,吞噬了几代人童年的记忆;二十年时光,将多少现实变成了从前的故事。不过,谁又敢断言,这不是另一种重生的形式?!
我们的身边,已经很少见到覆盖茅草的房子了,即使能在某些旅游景点找到,就技术而言也是四不象,缺乏历史底蕴,少了一份原汁原味。我常常思念外婆的茅草屋,是因为它最具乡村风情的独特韵律。
土砖墙,木门窗,茅草盖,冬暖夏凉。我们的童年时光,大部分是在外婆的茅草屋度过,至今依依不舍的,是那檐草、炊烟、麻雀、雨滴、白雪,还有那从屋檐掠过的山风呼啸……
“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每每读到类似词章,我的心里总会凭空生出一种湿润的迷惘和惆怅。外婆的茅草屋,早已成为昨日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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