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乡愁不再的散文
清明前夕,七十多岁的老母亲,下达了一道毋庸更改的命令,说周末自己要回乡下老家看看“发脉太婆”,家人必须要陪同,包括年少的小辈们也不许开溜,要一起前往。
“发脉太婆”是我们家乡的一种土话,是指太祖宗的太祖宗,母亲说要去看“发脉太婆”,其实,便是要我们回她的老家,去祭奠她的太祖太上的,去扫扫上上代的祖宗坟墓呢。
母亲的老家,我们兄弟姐妹已经很多年没去过了,更不要说我们的孩子们,他们几乎连村名都不知道吧!那是一个偏僻的山村,由三个相距不远的、屋舍疏落相连的自然村,组合而成一个村落。一个自然村也就只有住着几十户人家,最大的自然村叫碧园中心村,可能也只是五十来户人家,其次是碧园上村和碧园下村,据说,三个村的人口加起来,也仅仅是三百左右,不过因男女老少们,或碗对碗地吃、或户对户的串,来来往往地穿梭着,看上去还是蛮有繁华的景象。
小时候,我姥爷姥姥还住在碧园下村时,我们兄弟姐妹时常一起回去玩。村子虽然小,但很有特色,清新而美丽着。村口有一棵迎客的大香樟树,树长得很高、很高;树干很粗,三个人才能合抱;枝繁叶茂,四季常青。村民说那是“风水树”,有数百年的历史,可以为村庄招来人丁兴旺,聚财生宝。村里有一条小河,是“9”字形的,像闪亮的青绿色绸带,镶嵌似的环绕碧园中心村一圈,再潺潺地流出,与上村、下村的小溪汇合,显得极其雅致。村中的房子,基本都是瓦片盖的泥墙矮屋,冬暖夏凉的,很是舒爽,屋前的小院,还种着品种繁多的果树,在不同的季节里,呼吸着不同的清香空气,交叉着吃不一样的新鲜水果,真是惬意。记忆中村里的农民很勤快,一年四季都忙活,白天黑夜都辛苦劳作,地里的庄稼,家里牛羊鸡鸭鹅,统统是他们操劳的理由,也是山村勃勃生机美景的组图。
姥爷和姥姥只生养我母亲一个女儿,为了赡养照顾方便,母亲处置了老家的房子,交割了田地,把他们接到城里住,家乡也没有什么至亲的人了,我们也就几乎不回去了。其实,对那独特美的小村,我们真的还是好生向往,希望多回去探望的,只是苦于没有什么空闲的时间,抑或说没什么理由吧,现经母亲这一说,真还有些迫不及待呢!
所有的家人都集中完毕后,母亲说:“我趁自己还能自己行走,要回老家看看,你们懂不懂啊?人呀,有一种愁,平时总是轻描淡写,沉默寡言的,可年纪大了,是越来越膨胀的,怕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人世,而这种心心相印,生生世世的愁——就是乡愁,是无法让人摆脱的,就像我的父亲——你们的姥爷……”
是的,想起那年姥爷八十五岁,突然有一天,他说想回老家。这可是一个难题,因为老人家已经卧床很久了,日常的生活,离开轮椅是寸步难行,而且身边几乎都要有特护。更何况那时他的家乡还没有通公路,可姥爷不管这些,只是闹着要回,说是想回去吃一碗纯正的豆渣合饭。母亲以为他只是想吃那种饭,就请了一个老家的亲戚过来做。吃后,姥爷说不行,味道和在村里做出来的完全不一样。老家是用推石磨磨的豆,连渣带浆下到大锅,水是用山泉水,一把茅草引的灶火,慢慢煮的当儿,到门前的菜园扯上青菜,切成细丝,豆香起时,散在锅里,再给点盐。嗬,这样的合饭,盛在粗黑的碗里好看,浆白、渣黄、菜青,再加一把农家自制的蒜泥来佐饭,咂,咂!那才叫美味呢!姥爷嘴里轻轻地叨念着,还说其实也是想顺便回去辞个路啊……
母亲明白了姥爷的真正意图,见他回乡确实心切,就决定租一辆面包车,准备先疾驰几百里,再请人绑着竹椅,抬回老家,满足他的最后愿望。然而一切还来不及安排就绪,姥爷便带着遗憾,溘然长逝了,与已经先去的姥姥,合葬在城里的公墓里。
姥爷离世后,母亲一直没有提起要回家乡。每年清明节给太上祖宗的扫墓,总是托远方的亲戚代劳,直至这次明朗无疑的态度,或许正如她自己说的,年龄大了,思乡的情绪浓了,想起了姥爷没有实现的心愿;或者,电视里的《思乡曲》,让她看到了老家的柴火灶、石磨、菜园,听到了松风,鸡鸣……毫无疑问,在平常的生活里,母亲的一日三餐,要求的粗茶淡饭的味觉,是越来越忠于老家的味道了,尽管她没有说,但我们都感觉到,她做的'一蔬一饭里,都融和着她挥之不去的或浓郁或清浅的乡愁,和背后看不见的家乡情……
回乡的路上,母亲很兴奋,絮絮叨叨地不停地说:“自己近几年,常常会瞬间迷糊,忽然就像回到老家,看到村口的树叶很绿,一群鸡闭目养神,花猫卧在自己的脚下……在老屋里,姥姥在侧边小屋喂猪,姥爷走进院子,肩上挑着的大南瓜未放,就高喊‘饭做好了没?’虽然没名没姓,但语音里总带着一股亲热劲,听了叫人舒心……正屋的中间墙上,挂着太祖父、太祖母的照片,活生生的,可他们看不见我回家,我的心思便折了回来,隔不了多久,我又再次迷迷糊糊……”
听着母亲对老家道不尽的这般模样,我想起了一个朋友的话,他说:“确定一个老家可以回的人,那是一种福份。”他的老家只是一个地名,因为建设电站,移民搬迁,他家从山里搬到了镇上,住上平房,相比山里的条件,是好得多了,可是没有了山泉,没有了鸟叫,也没有了柴火灶,没有了老家的味道。每一次爬越几十公里山路去看老家,站在高高的山顶,看见的只是一汪大水库,不见一个人家,唉,心里总不是滋味。说着这些话的时候,朋友还惆怅满脸,失落不已。
通往母亲老家的公路,现在已经改造的很直畅,路面也加宽了许多,不知道是因为路况好,还是因为大家归心似箭,反正在不知不觉中,我们的车便开到了母亲魂牵梦萦的故乡。
我们停下了车,就在村口,看见了迎客的“风水树”依旧在,树干一样很高,叶子依然很绿,一种亲切的情愫油然而生,母亲更是激动,嘴唇明显颤颤的,可没有什么声音发出,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她说:“那棵树,就是那棵,粗粗壮壮的,我小时候常常搬来一个梯子,上到那横斜的树桠上,坐着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