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院子的经典散文
老屋,在我们这里,人们更习惯称它“老院子”。我们这儿的住房,不仅包括主房,偏房,还有将这些房子合围起来的院墙,以及大门。所以,老院子这个称谓,似乎也描述得更为完整。以致后来的一些老宅子,甚至只有主房,也都统统被称了老院子。没有院墙,没有大门,我家的老院子也算这类当中的一个典型。
从老院子搬至现在的新家,已有五个年头。新家与原来的老院子,相隔并不算远。即便如此,这几年,却几乎没有再踏足半步。近日,有人捎话给父亲,欲买下老院子。我们才又重新提及,连带那些被尘封的记忆。
老院子没有围墙,没有大门。所以,即使在院子里坐着,也能看得很远,看得清路对面的行人。当然,过路的人,也能轻而易举就将院中的一切看个仔细。或许是院子太敞开,想要遮挡,也或许风水的缘故,院子中间砌着一堵墙,喊作“照壁”。我记得这照壁坍塌过一次,轰然一声。当时是半夜,我们都以为发生了地震。翌日,父亲当即又重新垒好。无论如何,这个照壁是要有的。后来听说是为了挡住煞气。至于哪来的煞气,怕是连我的父亲母亲,甚至祖母,都讲不清楚。
老院子的主房是三孔窑洞,偏房是一间小瓦房。这些,均祖父在时建起来的。东西两孔窑洞内有灶台,炕,用来做饭,住人,中间的就留作客厅。在我母亲嫁过来之前,据说父亲的几个哥哥,我的伯伯,就是靠这几孔窑洞娶的亲。母亲嫁过来没多久,兄弟几个就分了家,搬了出去。奶奶,以及这几孔窑洞,则留给了我父亲。
窑洞是用土拱起来,而非土崖边掘出来。居住时间一久,窑的后背墙,有了裂痕,越来越宽。尤其雨天,能明显看到雨水浸润过的痕迹。甚至有一个夜晚,大暴雨,雨水哗哗的从门缝涌进窑里,我被喊醒,躲在窑洞连接处的过道下。母亲搂着我,叫我不要怕。我迷糊着,睡去。就在平日,晚上睡觉,老鼠偷偷出来觅食,我们躲在被窝里,听着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害怕又兴奋。有时睡得正迷糊,也能感觉有老鼠从被子上蹿过。此刻那些记忆变得深刻而清晰。
老院子里有一棵核桃树,就在西屋窗前。据说是三伯伯在世时栽下的。自打我出生,就没有见过这位三伯,只在供奉时,见过他的遗照,很年轻,二十几岁的样子。他的两个孩子,大的是女儿,随母亲去了他乡,小儿子留给奶奶,随她住进我家。
核桃树不是很高,最低端的枝叶,恰能没过屋顶。每年核桃开花时,总能听到蜜蜂,嘤嘤嗡嗡,在树枝间来回穿梭,一片繁忙。我们知道,等这些花絮凋零,就该结果子了。到了七月中旬,我们就开始迫不及待了。爬树的,搭梯子上屋顶的,站在树下,拿木棍打树枝的也有。总之,为了吃到青皮核桃,我们想尽了一切办法。到最后,核桃汁往往把两手沾染成淡黄色,黄褐色,深褐色。没有十天半个月,是褪不掉的。
低处的吃没了,高处的又够不到,我们为此打起嘴仗。你吃了他的核桃,他吃了你家的饭,还住你家的房,争执不下,都自恃是最有理的那个。不仅孩子之间如此,来了亲戚,也要拿上木棍,敲上几下,核桃没掉下来几个,枝叶倒是落了不少。再看树,叶子耷拉,有的枝条折断,悬挂在半空。宛如一个惨遭蹂躏的女子,模样甚是憔悴。甚至还有人抱怨,一定是奶奶偏心,把核桃早早打了,给谁留着。你说给了他,他又说给了你。
父亲生气了,不行就锯掉。年年这样说,可树却依旧还在那里,越来越茂密。直至盖过屋顶,遮住了能照进西窗的所有阳光。在堂哥离开我家几年之后,树,最终还是被砍了,在它最繁茂的`时候。究竟为何,我不大清楚,但肯定不是因为父亲的那句气话。这棵承载着我童年的树,在此后的许多年里,频频入梦。
砍掉核桃树,院子比从前明朗许多。窑洞也推倒,在原地基盖了钢筋混凝土的房子。院子还是土的,于是又翻地,上粪,浇水,播种,总算开垦出一小块菜地。种上辣椒,西红柿,韭菜,茄子,芹菜,黄瓜。高高低低的搭配,倒很合理,避免了为争一寸阳光,土地,相互拥挤。且这些菜,从不喷洒农药,有时口渴得厉害,顺手在藤蔓上摘根黄瓜,或者西红柿,在衣服上蹭两下,直接塞进嘴里。母亲笑我,怎么还像小时候那样顽劣。
父亲浇园,母亲摘瓜,一篮子又一篮子的菜,俩人吃不完,又送人。远离家乡故土的我,一进家门,总要跑去厨房,看看菜篮子里,母亲都装了什么。塞一根黄瓜进嘴里,脆生生的响声中,一颗漂泊的心,才算落了地。舌尖上回荡的,却是我咀嚼这个夏天的味道。母亲看着我憨憨的模样,眼里满是慈爱。
老院子终究太老了,偏房有几处已坍塌,主房虽是后来建的,却也有了十几年光景。眼看我们都长大成人,该嫁的要嫁,该娶的得娶,这样的屋子,无论如何,是不行的。曾经我们都想着能有更好的住处,可当真要弃它而去时,心里却有万般不舍。
买好地基,开始动工,直到装潢完毕,我们搬进去住,不过两年的时间。而老院子却是真的被遗弃了。
前几天我特意又去了一次,只几年工夫,满院杂草丛生,落叶也是,叠了一层又一层,铺在房前台阶上,厚厚的。简易灶台还在,覆盖了厚厚一层灰尘,头顶那些橼木,也结满蜘蛛网。只有那些窗户上的玻璃,墙上的瓷砖,在阳光下,还亮灿灿的,那刺眼的光,只衬得这院中的光景愈发萧条,衰败。
核桃树没了,土窑洞没了,菜园子没了,童年没了,母亲也没了。只有那堵墙,那个用来遮挡煞气的照壁,还直挺挺地杵在那里。老院子真的只剩下一片荒凉。我没有驻足太久,就匆匆离开。
原先父亲一提到卖老院子,我就强烈反对。我认为,只要老院子还在,一切就都还是原来的模样。可是啊,不管老院子在或者不在,远去的终是已经远去,记忆终究还是成了回忆。
这一刻,或许真的不该再有这么多留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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