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一棵树的死亡的散文

时间:2021-08-31

面对一棵树的死亡的散文

  有人的地方,有树;没人的地方,也一样有树。有水的地方,有树;有时间的地方,有树,当然没有时间从中流淌而过的地方,也同样有树。树,以荫护或驻守的绿意盎然,成为超越生命局限,注定留下的足迹或时间的遗址。树,会成为时空之中无所不入的游客,趁着热闹或冷寂、流动或固定、行止不定的缝隙,无不沿着注定的轨迹和固定的时空,完成一份悬挂着生命的寂静而独立出现的记录。

  树的生命历程,堪比一只动物生命的成长过程,而且更带有哲学意义的偶然性,甚至会变得更为繁复庞杂而充满着细枝末节。所有生长在野地里不经人工种植而生长的树,或是源于一粒树籽,在承受鸟喙的啄食之后落下枝头,或是缘于被啄食后,留下的种籽随风吹去,落入泥土适宜的某处。或许经过一段时间,会在风的摇摆推移之下,没入某处干燥荒凉的土地之中,以埋藏的方式保留着自我,等待一场大雨或暴雪的到来。从人类的眼中来看,树的种子是大自然里极少的一类自行杂交而生的珍物,不像人类需要在交配之后才能产生生命的成果。这些树的种籽,在无水的季节或偶然的泥土中,只需一粒,仅仅一粒,就能完成生命的最终储备。最后,某棵树的某一枚种籽,会独自穿过季节的考验和人类的践踏,选择在冬天的雪地里、以沉默的尘土般的耐心等待着。有时,这些微小的种籽,更像一头充满人性的微步轻漫的小走兽小动物,趴着、坐着、躺着,把一份细细的时光,揣拥在怀抱里一遍遍地温暖着梦想。生命其实就是一份梦想的结晶,是自我的梦想之树结出的一堆果实。

  第二年的春天,泥土里的种籽渐渐湿润起来,破绽着坚硬的壳、吮吸着四周水汽,慢慢露出一枝新嫩的芽,终于把头伸到有阳光铺敷的地面。之后,渐渐地它长成一棵树苗,然后是一棵小树,最后才成为一棵树,这是真正意义上的树。感谢这个世界吧,是慈善的时间和季节的沧海,养育出来能够吐绿的枝条和叶片,然后充满义务地把一棵一棵的树送给风,送给雨水,送给更远的泥土,送给时间之外的某个神秘世界。

  树来自生物界中,是唯一的一种愿意与人亲近,并被栽种、砍伐利用的植物。我常常怀有这种不着边际的想法,就像我总在期冀明天那样。我所认识的树,我看不见的那些树,是不是在充满着规律的大自然里,成为监督人类、帮助人类,却最后能见证人类的神灵呢?我不是一个泛神论者,更不是充满神秘色彩的萨满教信徒。但是,我相信:在树与人和平共处的数亿年间,树能见证的历史,树对人类的旁观者认识,肯定比人类记在纸片上或刻在石头上的要深刻的多,柔软或坚硬的多。

  不论是一地,还是一株,甚至是一山一岸,树在一定意义上构成人类的历史。包括谁也看不见的播种孕育,不被旁观和关注的悄然成长,甚至还有健壮、衰老、挣扎和让人清醒的死亡;历经的过往,早已显现在平视的目光里,历历在目,睹物伤情。一棵树有能力站出历史的一角,就必定会将一页纸涂满时光纵横的痕迹,它们会让苍老的呼吸,健康地看完身前背后的道路。坐在树荫遮盖的院落,你会成为一座拥有绿色的围城,在一代代生命的延续中,完成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的更迭交替和见证。

  令人可惜的是,我们的树,各种各样的树,正在一天天减少,身边的、远山的、看不见的地方,每时每刻正被有力的胳膊兴奋地砍伐着。树,随着人类需要的形状和功能,一天天地成为人类的附属,或者成为道路街边可以随意改变的色彩或状态,或者成为被送进机器碾压或火焰燃烧的材料。然而,树,并未因为如此的遭遇,从而放弃对生存的权力,更不会因为对于将来的失望,从而放弃对生存的向往,这是我们人类需要学习的地方。

  对于树,人类根本不会像食草动物那样,在敬畏的同时,包含着一种敌手般的强烈占有心理。不论路途多远,多么高大的树,只要被石片、被雪亮的铁刃、被锋利的锯齿、被贪婪的心,被一星火光遇到和逮住,树就一定会以干枯的躯体,带着一声灵魂的哀叹,成为一座冷清的宫殿,一辆辕木构架的马车,一片冲天的火光、一把肮脏的钞票,甚至于成为一把能向树自己劈来的斧柄。

  对于树,我始终坚信这一种信条,与人相比,树的灵性可能更加柔软和温暖,包括树的死亡和涅槃重生,同样充满着极赋人情的灵性,它们在和缓的风中摇曳生辉。

  除去人类的戗戮行为,绝大多数的树木,是被一种叫时间的`东西杀死的。那是一位它们无法看见的无形杀手,藏躲在沉闷的厚厚层层的包裹里,隐形中寻找着对手的弱点和软处在哪里。树,始终冲不出对手的包围和堵截;于是,便以固定守护的姿态,用树叶和枝条间的娓娓对话,完成着生命的最后交代。树,把一部分的空间让给种籽或枝条,又把根须交给土地,最终却把梦想交给天空,这是一种多么充满浪漫气味的生活。当然,有许多让人类望而生畏的陷阱,布满在时间之外的空地上,如存活为期千年的胡杨树,才能有充裕的时间,从各种不同的包围里突破而出,骨骼的强壮,会成为一副钢性,又成就一种血性,完成一种自我选择的高耸站立或俯地仆卧,拥有着属于时间之外的生命;这种被称为胡杨的树,也就唯一的成为一种自己的树,成为与时间反复博斗中唯一的胜利者,造就出一旦自由就等同于死亡的象征。

  泪水让树的眼角,透明地渗透着柔软的面孔。你见过千年不老的树吗?如果见过,你就会发现,在老树的每条裂缝间,溢漾而出的凝固水珠,趁着阳光,透着潮湿,正表达着一份细腻透彻的感情,像生命对于爱情的肯定。树,其实和人一样,也是由一层层的物质包裹起来的生命体,就像被一层层时间凝固着,就像被一次次生命的冲破之后,仍然以损耗的代价留在在大地上的坍塌围墙。因此,我豁然而悟,树的生命既然是一层层增添出来的,它的死亡也是一层层开始的,从内中的核芯开始,腐烂、朽落、麻木,然后一层层地剥落而去。

  树与人的对立,不是树对人的压迫,而是因为树极不情愿顺从人类的愿望,不愿意变成人的思维固定出来的形状,这是引发对立的原因和理由。树被一道道砍伐的时候,不是离去生命的悲伤,而是换上一种新的形式继续活下去的开始。在人类的眼中,树更多的终结,是因为生命的终止,面对倾倒地底的树木,人只会在无奈之中,陡然地发出一声长叹而已。

  树最多的意义,是在等待中寂寞的生长,是在孤独中欢乐的死亡。树的每一种残疾,皆为岁月的见证。树能留下来的所有内容,都是人类精神里最为需要却始终无法把握的温暖。

  我常想,树木的一生,如同身为楚霸王的项羽,一身之中,既有着儿女情长无比纠结的动人之处,也有悲壮气绝令人抚掌长叹的英雄风范。英雄是怎样死去的,树木就会选择怎样的方式跟着而去。人生之中最大的愿望,是不愿意壮年之际的遗憾离世。树也一样,它以一身日月星光的伤疤疮痍,让人类有一份更加悲壮的敬佩。同时也记录和充盈着对自我数十年人生历程的无尽沧桑。

  走进树的世界,每一棵树的皱纹里,都一样让我们的内心,流淌着英雄的泪水,涟涟雾气、层层跌宕,宛如一条无声无息滚滚向前的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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