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武陵人无意间走进桃源胜境一样,我们也在无意间走进了深藏于凌井沟深处的骆池窝。骆池窝不是桃花源,但它却和桃花源一样的隐遁深山,远避尘嚣;也不能算是胜境,但它却和桃源人家一样的风景优美,宁静自然。
九月出头的一天,我和西山野境、蓝眼睛骑车进入了凌井沟,我们想着要走通从西凌井经伙路坪、五梯返回兰村的山路;这条路穿越了崇山峻岭,连接着几个山村。现在,这些山村都已经是人去村空了,原来的山路也因之多年荒弃,渐为荆莽挤占遮蔽,但沿途美不胜收的风景却一直诱惑着我们寻幽探胜的渴望。
过了庄儿上村,接近十里卜头的时候,厚厚的阴云开始笼罩了远近的山峦,轰隆隆的雷声不时地提醒我们山雨将至。如果进入大山深处,遇到大雨,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只好放弃这次探路。
该进则进,该退则退,应该成为明智的准则。
回至庄儿上的时候,路边的一个山口吸引起了我们的兴趣;看看天色,由阴黑渐渐放开,成了浅浅的灰白色,看来,雨一时半会还不会来。于是,我们便顺着山口骑车进去,本想只是随便看看就走的,没有想到,谷内风景清幽秀丽,松林深邃,野芳飘香,吸引着我们欲罢不能的一路走下去,来到这个幽谷尽头的名叫骆池窝的山村。
骆池窝是个很有意思的村名。这个“窝”字叫的真是形象,它当真就坐落在一个青山环抱的窝窝里,背靠着的是壁立数仞的环拥的陡壁,面对着的是起伏连绵的翠色的山峦。你从远处遥望这个村庄,感觉它就像是端坐在一把太师椅上悠然观景的苍然老者。
我想,如果王安石闲游至此的话,一定会讶然欣然,涌起似曾相识的亲切呢。可不是嘛,推开柴扉,随意一望,入眼的风光,不就是自己笔下的“两山排闼送青来”的景致吗?
骆池窝是个不大的村庄,十几户人家,都是就地取材的石砌房屋,依山就势错落分布着。村里人大都是苗姓,也不知何年何月何因落脚扎根在这大山深处。山中岁月久,他们曾经的历史,已经不大清楚了。
还未进入村子的时候,远远地就听到了鸡鸣犬吠之声。沿一条小径循声寻去,只见一道柴门开着,里面走出这家的女主人,两条大黄狗跟在身后,似乎有点不安的轻轻吠叫着。
女主人姓张,有着山里人的憨厚安静和朴实的热情,脸上总是挂着轻轻的笑意,她告诉我们,自己的男人姓苗,今天正好陪朋友进山采药去了;由于政府的干预,现在村里的人家都已经迁往山外,但他们一家过不惯山外的生活,觉得不好活;他们喜欢养鸡,可山外不方便养,索性就又迁回山里,虽然清苦些,倒也清净自在。
她还告我们说,村里人虽然离开祖祖辈辈生活的大山,可还是很眷恋这里,就在前一阵,搬往山外的村民集体回到村里,搞了一次聚会;就在村里的一块空地上,摆了十几桌,老老少少的,热闹得很。
我们进村时,曾见一户人家的石墙上贴着一张红纸,纸还很新,是不久前才贴上去的;上面登记着两列名字,名字后头附着多少不等的钱数。张大嫂告诉我们说,那就是上次聚会时各家各户的出钱记录。
我还奇怪一件事情,就问,村里人都已搬空了,这么多人的聚会,就靠你一家,小锅小灶的,这饭可咋做?大嫂说:哪里啊,他们回来时,带了流动餐车,灶具桌椅,锅碗瓢盆的,全着呢。
这就是难以割舍的乡情。故土难离,可时代的变迁使得曾经安土重迁的乡民们因为种种原因不得不暂时或长久的离别故土,这是无可奈何的,时代的发展以各种看起来很美的理由轻易的剥夺了他们自己选择的权力。但人的离开,很容易,脚步一抬,车轮一转,任你频频回首,那熟悉的故土就和泪眼一起变得模糊;但他们的心呢,也会很容易的离开吗?
即使不得不漂泊,只要家乡还在,故居还在,哪怕它只是寒门陋舍,一个人的内心就还会亮着一盏灯,那里有牵挂,有温暖,但如果家乡故土仅仅剩下一个概念一副空壳的时候,漂泊就成为了注定的命运。
这几年行走在山里,我见过了太多的荒废的山村,也因此曾有过太多的感喟;但见的多了,便自然生出了司空见惯后的麻木。有时,也不免会反省自己:我的山村情节是否有些自私呢?
我还有自己的困惑:文明需要共享,不同的文明需要共存,共享共存的文明才是和谐的,可是,现实呢?
但无论如何,当我听着大嫂讲述起那次村民的集体回乡聚会时,内心还是莫名地涌起了一丝憧憬和感动。
天色又阴了下来,该离开了。
我们告别了这个和丈夫静守山村的大嫂,告别了这个曾经是桃源般的深山村落,踏上归路。
再一次穿行在重山幽谷间,青松绿林、野芳花树、游蜂戏蝶,都让人眷恋难舍。
快出山口的时候,雨终于下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