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爱无声的散文

时间:2021-08-31

  我第一次离开家,是20年前的那个夏天。

父爱无声的散文

  肩上的背包沉甸甸的,里面装载着母亲的叮咛、父亲的厚望,还有自己对未来的一片茫然。父亲并不说话,埋头骑着自行车,坐在后座上的我也一时无语。高考成绩不理想,收到的录取通知书:中专,心情暗淡极了,仿佛听到了梦想破碎的声音。走一个是一个吧,母亲这样说。那时哥哥刚从师范毕业,弟弟也读到高二,也许我读个中专正好可以减轻家里的负担。父亲沉重地点了下头,像无奈又不甘地关掉了女儿通往美好未来的那扇门,躲在门后的我,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知道:女儿的身上寄予他无限的期望,他最疼爱的女儿就是他的梦想,然而,我却让父亲失望了。

  从西向东穿过小镇,再从一个村子的正中往北行,远远就看见一些茂密的树林,那就是滦河大坝了。加重自行车吱吱嘎嘎地响,不知是因为不堪重负还是因为不舍我的离开。从初中到高中,我就读于父亲任教的这所学校,便顺理成章地由父亲骑车带我上学。姐弟4人中,只我有这样的幸运。6年的光景,多少个寒来暑往的日子,无论风里雨里,父亲就用这辆自行车驮我走在上学和放学的路上,就在我的身边陪伴我逐渐地成长。我总是抬头看树枝间斑驳陆离的阳光,看梦想般遥远的蓝天,天真地描绘着自己的未来;我喜欢听父亲念他新写的诗,还会不客气地妄加评判一番,甚至强迫父亲,把我喜欢的某个词汇硬塞到他的诗里,父亲也总是笑纳。女儿一天天长大,父亲骑车的速度也越来越慢了,旋转的车轮带走了无数个单纯而快乐的日子……今天,是父亲最后一次骑车带我,我极力地想把正在逝去的这一刻,连同那无数美好的日子牢记在心,想把这一刻的父亲永远留在脑海里,然而,父亲只留给我一个背影,无声地背影。

  走过一段颠簸的土路,终于来到坝上,眼前,豁然开朗:抬眼望去,河对岸是很开阔的一片白晃晃的沙河套,对岸歪斜着一排杨柳树的堤坝就是属于秦皇岛地界的昌黎县了。脚下的河水,几十米宽,河水粼粼泛光,自西向东无声且缓慢地流着,拐了几个弯,就在天水相接的不远处注入渤海了……河边已聚集了不少人,一只木船泊在河水里。人群中迎面走过来一年轻人,干干净净的学生打扮,这就是父亲帮我联系好结伴上学的人。他是哥哥初中的同学,也是我即将前往学校的校友,我将和他一起从河北岸坐汽车再从县城转乘火车去学校。父亲上前说着客套话,我趁机悄悄打量着这个人,试图通过他的言谈举止发现一些有关我学校的信息,胡乱又匆忙地想着几年之后的自己会不会就是这样子。我们随着人流推车上了船,并不宽大的甲板上马上就密密匝匝站满了人。看样子有去河北儿赶集的、有骑车运货的,也有像我们一样到河对岸乘车出门的。“突突突”柴油发动机一阵响,船身就开始摆动了,船家手拿一根十几米长的竹篙,撑在水里掌握方向,船就慢慢离了岸,随着船身的晃动,我双手抓住自行车,看看周围的人,大多很从容地叉着腿站好保持住身体的平衡。没有谁说话,耳畔只有机器在响,木船划开平静的河面径直驶向对岸,留下一波波的涟漪,越荡越远。船靠了岸,船家从舱里拿出一宽厚的木板子铺在船弦和岸之间,我从木板上小心翼翼地走下来,脚下是一片淤积的泥沙,那是太多的人和车辆不间断地重复踏压的结果,低头看看自己崭新的鞋袜迟疑着没敢迈步。把自行车放在一旁的父亲,走到近前来,二话没说蹲身把我背了起来,毫无防备的我一下子窘迫地涨红了脸,这么大个姑娘家让父亲背多难堪!况且我从没有与50岁的父亲如此亲近过,热燥燥地竟不知将手放在哪里,我拼命挣扎着要下来自己走!父亲凛然一句:别动!我就在众人的眼光里停止了挣扎,屏住气息低下头。父亲的后脖颈已晒成紫红色,那是原本白净的皮肤受到毒日头的曝晒而显现出的颜色。

  每年的暑假里,父亲便从一位教师变成一个地道的农民,在家里几亩田地里辛勤耕作,甚至还像村子里其他的壮男人一样,带上哥哥和弟弟去海边捞蛤挣钱,那是凭体力挣钱的是直接的方式,仅凭着父亲那点微薄的工资哪够我们接连上学的费用啊!自我懂事起,父亲总是这样,任凭他在阳光下挥汗如雨地劳作,却一定微笑着让他“小闺女儿”呆在树荫底下,顺利成长的20年里,竟不曾同父亲一起品尝生活艰辛的滋味,这不能不说也是一种遗憾。

  父亲喘着粗气把我背到十几米远的干沙地上放下来,他却满脚是泥。接下来的沙河套更难走,每走一步都陷得差不多没了脚面,自行车的轮胎完全没在干沙里。父亲前面推车,我将背包放在车后座,从后面使劲推着车子,一步一步,好不容易走过河北岸的大坝。看到了前面的村子,我们就从这里乘汽车到六十里外的昌黎县城,然后再坐十多个小时的火车到学校。

  我坐到汽车里,极力掩饰着眼中一阵一阵潮起的雾气,送到这里父亲就要回去了。父亲并不看我,只对着校友一再叮嘱,我知道他是故意,他太了解女儿面对离别还不够坚强。车子开动了,我回过头,看着父亲还孤孤单单地站在原地,眼睛却一直追随着汽车,我心里一阵阵地颤栗,像正在经历骨与肉剥离的痛,再忍不住,把头深深埋在自己的臂弯里,泪水肆意横流……

  坐在火车上,我回避着校友眼睛里善意的关切,执拗地将目光投到车窗外边,眼前迅速闪过的景象如同此时难平的心绪:父亲背我的举动着实让我吃了一惊的,东方式的含蓄使我们都不善于表达感情,努力地回想竟寻不到一次和父亲亲昵过的记忆,这一次的背,让我终生难忘;是父亲背着我走过最泥泞的一段路,就像他不动声色地为我铺平人生的道路一样,他总是尽其所能地将我托举得最高最远,然而我却飞得不够高,他的无声更让我心生愧疚;那条河,哺育我成长了20年的滦河,我走过了你,走向了外面的世界……

  然而,无论我走到哪里,走多远,我清楚地知道,生命里最珍贵的东西留了下来,留在那条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