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过相当长的时间把自己的昵称改成“苦海捞心”,旨在告诫自己,无论生活多苦,无论社会这个海洋多么浑浊和肮脏,无论现实多么残忍,都不要忘了自己最初的目的和最真挚的追求。
其实在很多年前,在自己不谙世事的那些日子里面,我也常常告诉自己,在拥有一颗赤子之心的同时,要继续保持,要好好保护,不要让这颗心给这个社会污浊,即使拥有了崇高而伟大的梦想,也不能忘记。但是这个社会就是一滩浑水,特别体现在那些经济发展速度较快的城市和地区。我们终究敌不过生活,我也渐渐被周围的东西所感染,开始去思考生活,去为了生活而放弃自我。
广东——增城
2010年8月16日。
高考的失利并没有给我带来多少忧伤,我也全然不把这些当做一回事。相反地,那个暑假我过得很快乐,也很自由。玩了一个月,也在这些玩乐的过程中渐渐遗忘了高三的那种紧张而压抑的气氛。同时也健身了一个月,为了调养自己这一年高强度学习之后的脆弱体质。这样看来,我的两个暑假时间把握得相当好,精神上和身体上都经过了较好的调养。倒是挺充实。
然而,有一天母亲从广东回来了。严厉要求带我去广东打一段时间的工,我是很排斥去外地的,更排斥去打工。因为我知道,对于我这一类毫无特长技能的人来说,所谓的打工便是做苦力。但是我还是选择去了,没有理由,不得不去。这便是现实。
那是我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到广东。我们清早从农村坐车到县城,然后又从县城转长途车去广州。汽车从常宁到增城足足行驶了八个多小时,这也是我第一次坐这么久的车,很不舒服。母亲坐在前面,我坐在后面,靠着窗,看着窗外,看着这大好的晴天,看着那一排排往后移动的树木,还是一座座石山。我的心中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感慨,我始终在揣测前面的母亲心里在想什么。我们在车上一直没有说话,沉默得有些可怕。
汽车行驶了四个小时,一点钟左右到了韶关,车子会在这里休息四十来分钟,给大家下车吃饭。这里有一个外地人(衡阳)开的饭店,周围也仅仅这一家快餐店。快餐价格统一十五元,味道一般,饭菜偏素。这样的价格其实已经相当高了,至少对于在外地打工的农民来说是这样,而坐长途汽车通常都是农民工,富裕宽松的人都是做高铁或者飞机。
母亲帮去打饭了,不过只打了一份,我很惊讶,我问母亲:“你不吃吗?”母亲笑了笑,说:“我不饿。”我说:“做了这么久的车,早上又没吃,肯定饿了啊,我去给你打一份。”母亲立即拦住了我,说:“我有些晕车,不想吃。别去了。”于是我坐在凳子上,一个人埋着头吃饭,越吃越觉得难以下口,不是因为这饭菜难吃,而是因为母亲。难道她真的不饿吗?我想不是的,也不是不想吃,而是舍不得,这十五块换来的东西不值她心中想象的那样。
没有再说话,吃了饭,休息了一下,上车继续前行。下午六点到了广东太平场,然后转车半个小时到了增城。下了车,踩在这陌生的土地上,我没有任何的好心,也没有新鲜感,心情是无比地沉重,也无比地不适应。
我们背着东西到了住的地方,那算不上是住房,都是还未装修的胚房,免费的,包括水电。每一个房间都住了不少人,外地来打工的,有的还带着家属。床是布满铁锈的架子,一块木板,一床席子,除此之外别无其他。因为是夏天,免了被子,带着也是个麻烦。反正只是临时一个居住地。
这时候,姨夫和父亲下班了。他们在旁边的工地上做事,姨夫是包工头,一年能赚六七万,想休息便可休息,也许辛劳,但也自有。我父亲是新手,也从未做过这种重活,不会砌房子,也不会贴瓷砖,跟着姨夫做事,一天大概能拿个一百两百块钱。
稍微谈了一下自己不愿意再提起的高考,也发表了一些关于来年高考走向的看法。幸好,他们都没读多少书,只需要结果,因此我也无需过多罗嗦过程,反正高考过去了,结果都已经注定了,多说无益。
当晚是怎么过去的,我已经忘记了,印象中只记得那种感觉很难受。无奈,也彷徨。最后也还是睡着了。第二天休息了一天,呆在房间里胡思乱想,或者时不时走到旁边工地上看他们做事。第三天,我加入了他们的队伍,给他们打下手。
最初是在地下室砌内墙,我们需要把外面的长砖用板车拖进去。这种长砖是我之前不曾见过的,每一个一米来长,宽和高大概二十厘米左右,砖的重量足有五十斤。我拉着板车开始做事,先把砖搬到板车上,一次要拖走十个左右,也就五百斤。这个重量足以吓死我,特别是我读了十来年书,还未曾做过重活。咬紧牙关,车子拉动了,慢慢的拉到目的地。幸好不远,只有二十来米。
搬砖,搬了一整天的砖。晚上回到住的地方,洗了澡,发现手上已经多了许多水泡。我用铁丝一个个刺穿之后,挤出里面的水,第三天继续干活。地下室里阴暗潮湿,除了一股股恶心的刺激性气味之外,蚊子随手可以抓到。那是夏天,唯一庆幸的是里面不热。我给它们和泥,提泥,递砖,他们便在架子上把一个个砖砌上去。偶尔发觉蚊子咬到身上的肉了,我就用沾满水泥的手拍过去,拍死蚊子的同时,也在自己身上留下一个鲜明的灰色手印。
姨夫是个幽默的人,一边做事一边讲一些段子,逗着大家笑,他自己也笑。相比较起来,我的父母亲显得极其沉默,还有我,除了笑,没有多余的语言。这些偶尔中带点青涩的段子,也算是每一天中唯一的乐子。干活若是不聊天,定是一件相当苦闷的事,无奈,我们都不属于同一类人,没有任何共同话语,不知是不是遗传问题,我们家人的性格都很沉默。
日子过得很慢很慢,我时刻都期待着要回去,我还想继续我暑假未完成的欢乐,还有我的同伴。有一天,好朋友打来了电话,说要办升学宴,问我有没有时间过去参加,我说我刚来广东不久,在工地上做事,恐怕短时间内不会回湖南。挂上电话,我的心早已跟着他的声音回到了湖南,到了他们的升学宴上,看到他们在开心的笑,也听到他们在聊自己的理想,未来的计划。
尽管心飞走了,我的身体依旧在在这里,我还得搬砖,还得和泥。第四天,我跟母亲做起了副业,那就是捡一些废弃的铝合金,这东西很值钱,五块钱一斤。于是,我和母亲在工地上到处寻找,中午大家休息的时候,我们从一楼寻到十八楼,各个房间,一天能有三四十斤的收获。不得不提的是,这种事情是工地上不允许的,因为不是我们做事剩下的东西,而是别人的,被抓到会罚款。因此,每次行动的时候,我们都是偷偷摸摸,待晚上有偷偷摸摸带出去卖掉。
这类事情也就持续了两三天,因为整栋楼的铝合金窗户都安装好了。这三天我们大概卖掉了五六百块的样子,后换来的钱给我买了一个山寨手机。
时间虽然过得很慢,可也不声不响的过去了六七天。这一天,我的好兄弟狗熊打来了电话,给我带来了两个消息。一个是他月底也要办升学宴,邀我去喝酒;另一个是,我的通知书来了,而且必须要本人亲自去取。过期不候。
如果说第一个消息能够牵起我那颗不躁动的心,第二个消息给了我这颗躁动的心实现躁动的契机。领通知书,这个理由足够我回湖南。那个下午,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随之,纠结的情绪也来了。很想回去,但是做了这几天事之后,我的心里也多了一些其他的从未有过的东西,无关于理想,无关玩乐,只关乎亲情,只关乎生存。
我心里顿时想明白,这是父母亲第一次外出打工,也是第一次做这种苦力活,仅仅是为了一天能够赚两三百块钱,一个月赚六七千,然后两个月就能拼起我大学第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我第一次为自己感到羞愧,为自己心中的想法感到羞愧。
我拿起一支记账的笔和一张纸,开始写一些东西,题目是《漂泊者》,献给我的父母亲,还有其他远在外地为生活,为供儿女读书打工的人们。写了很久,写了很多,心中的羞愧感似乎因为自己的觉悟少了不少。写完之后放在床头收好。
晚上,把这个事告诉我了父母亲,他们同意我回去领通知书,毕竟,毕竟在他们心中,儿子才是最重要的,而对儿子最有用的东西无非就是读书。
第二天清早,我收拾好东西,父母送我上了车,我也带着一颗沉重压抑的心坐上了回湖南的长途车。看着窗外,母亲一直都在,直到车缓缓开动。
在最后,我才想起一件事,遗落了重要东西——《漂泊者》手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