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天生活
一片从容安详的天空,一方氤氲着泥土芬芳的地界,一群朴实无华的人儿,一个鲜明抑或混沌的主题,人来人往话来话去,虽熙攘聒噪却不失温馨有致,这便是露天生活的场面。不盲从,不迷醉,没有压迫感,没有疏离感,心头的敞亮恰到好处。
每个地方,每段时光都有露天生活的影子。我始终向往的仍是乡村的露天生活,尤其孩童时代记忆里的露天生活最是原滋原味,似水年华里有淡淡的味道,虽不强烈,却总能让人心旷神怡。
说起露天生活,“露天电影”、“露天集市”、“露天运动会”、“露天晚餐”、“露天聚会”等一大堆附着影像的名词慢悠悠地从脑海里探出来。
通常露天电影安排在村子的中心街口放映。前来观影的人们提着五花八门的座位,马扎、矮凳是普通座,竹椅和藤椅是雅座,有的干脆站着,放映机一束光打在大银幕上,原本热烈的人群安静下来。大家目不转睛地看着银幕上不断变换的场景和人物,乐在其中。远处和近处点缀着些许灯火,偶有路过的车辆和行人伴着微风,竟平添观影的乐趣。脑海里记得更多的是乌压压人头攒动的背影,月光掩映下人群像极了一个大家庭。
每逢庙会村里的家前、家后、家东、家西都挤满了各式摊位和逛庙会的男女老少。菜市、牲口市、鱼市、家具市、布市等各有约定成俗的地界,又不拘一格,往往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卖小吃的卖小孩玩头的小贩更穿梭其中。印象最深的当属家具市,一直从家西蜿蜒至家前,傍着庙坑依着树荫。家居绝大多数都是乡村木匠小作坊出品,质量当然有保障且实惠,组合柜是将婚男女必不可少的,现在还流兴着呢。
露天运动会,你们会说运动会不都是露天的嘛?我指的是另一番样子。我们的小学没有运动场,运动会不得不另觅场地。按照惯例,宽敞通达的村间道路是首选。道路作为赛跑比赛的跑道,道路两边的空地被布置成跳高、跳远等比赛项目的场地。条件虽然简陋,孩子们发自内心的乐不可支,在村庄与田野的包裹下的运动会,无需刻意营造氛围,自然成趣。小学毕业那一年,以五年级生的我们为主力学校组织修建了一个小型的运动场,确切的讲是整理了下地形,黄土地上有三张乒乓球台、两个足球门、两个篮球架、单杠双杠之外竟还有一副秋千。我们在跑道内侧种了一圈梧桐,这么多年过去了,春天的时候梧桐花想必蔚然成风了也许。有这般运动场,与田野比较起来虽然自然的乐趣削减很多,黄土地上跃动的翩翩少年少女仍是多少人心中的向往呵。
夏季白昼被拉得很长,直到晚上八点钟夜幕还没有完全沉下来。屋里燥热,还不如清风少许的屋外。于是倘若天气允许,农家人的晚餐往往挪到屋外。一家人七手八脚的把座椅搬到天井里,天井里仍然很亮堂,蝙蝠在头顶盘旋,月光透过院子里树木的枝叶笼罩下来,大家随意的坐着吃着饭聊着天,其乐融融。精力十足的孩子拿着蒲扇一会给他扇扇风一会给她扇扇风,满足感爬上眉梢,仿佛做了丰功伟绩。
闲来无事的时候,人们并不愿意过多的憋在家里,年少的可能会黏着电视机,年长的拿上板凳挥着蒲扇便出了门。或是一个人,或是三五成群,院落大门前、老林树荫下乘凉消遣,有的拉家常说说东道道西,有的凑成麻将局、老牌局,偶尔也有棋局。老林有树有水,寥落的坟茔里是许多故去的人,那时俨然成了大家伙漫漫长夏里享受时光的公园。爷爷喜好老牌,健在的时候常和老友们聚在庙坑旁的春树下大老牌,押注额很小,好像是5分钱起底。那时候庙坑的水还很干净,是老少爷们的水上乐园,小年轻洗完澡并不急着穿衣服,而是蹬上自行车飞骑,风干身上的水才兴尽返程。天空下,树林间,水塘上,天伦之乐与童趣并生,可遇不可求的光景。
时至今日,那段露天生活的光阴虽然遁去,而那悠然自得的生活状态和豁达朴素的情怀仍是人们孜孜不倦的追求。
许多时,我们不知疲倦的追问生活的意义。我想当我们试着从生活的外延去寻找它的真谛时,我们便远离了活着本身。当我们将自己作为参照物与人比较期望着成为某个模板时,我们便背叛了真实的自己。如同活着的意义在于活着本身,在比较中产生的自我优越感与悲戚感也都是虚妄的可耻的,不应成为左右我们心智与行为的劣根性。
木匠
老一辈的乡村人在劳动方面是“多才多艺”的,耕种之外经常会进行着各种副业。我的姥爷是术业有专攻的,那就是木匠,这也是大舅一如既往的职业,据说我的父亲年轻时也曾有过帮工的经历。讲到这儿,我想说曾经一度我也差点成为一名小木匠,却因天生笨拙不了了之。少儿时常有建筑家的梦想,每到姥爷家就拿起木匠的工具比划比划。我的成绩是很卓越的,先后弄坏一把斧头、一把木锯、一把凿子,记忆或许有出入,往事却是改不了的。
与其说木匠是劳动者,不如说其是名副其实的艺术家,而且是极为贴近大众生活的艺术家。木匠既讲究又随意,讲究指的是对工作的态度,随意指的是对日常生活的态度,在这一点上和艺术家是有通病的。人有住宿所需,在以往没有家具公司的年代里,木匠是备受尊敬的。谁家盖房,谁家嫁娶,总少不了木匠的身影。对木匠的要求又是极其苛刻的,首先要能吃苦,与木头打交道可不是轻快的活计;其次要心灵手巧,才能玩转那十八般工具,将木材变化成座椅、床榻……
姥爷很早就已从事木匠行业,听说姥爷的父亲,即我的老姥爷也是一位木匠,至大舅这一代木匠行业在这个家庭已历三代。这工匠与工匠之间是相同的,凡是优秀的木匠大体也是可靠的砖瓦匠,反之则不然。长年累月劳作不辍的人到老也是闲不下来的。于是姥爷忙忙碌碌,一些日子与木头为伴,一些日子则与砖瓦相惜。于今或已逾古稀之年,仍旧在老家附近的木皮厂挥洒着力气。
90年代,大舅在家中开办过家具作坊,生意一度红火,过了2000年随着家具公司的发展,小作坊就逐渐无人问津了。大舅于是碾转外地,是为农民工随包工头干些装修的活计。大舅向来身体单薄,及至日后生疾,不能远行,便投身相识的家具公司仍做木匠。
表哥年轻时跟随学徒,渐成,却转而学习烹饪,做了厨师。小侄女方年幼,木匠一业应不可延续了。
木匠者,削木为建筑者也。往后的日子,于农村的家里怕是不多见了。只觉得生活又被压榨了一丝古朴去。又能怎么样呢,木工从车间里走出来成了艺术家,艺术家走进车间成了木工。匠者,世之鲜有,艺术家却已多如牛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