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学习结束后,第一次没有着急地赶回家。于是,便有了几日的空闲时间。
本打算早上睡到日上三竿,却不料黎明即起。自己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勤快了?
走出宾馆,马路上尽是疾驶而过的汽车、步履匆匆的行人。有人一路小跑着奔向正在缓缓起动的公交车;有人拎着公文包,一边大口地吃着早点一边大步流星地与我擦肩而过。大都市紧张忙碌的生活气息,在这个清晨,显得饱满而膨胀。
自己的手机里,下了好多古筝曲子,为了平日里上下班的时候边走边听。这几日,辗转于北京的各路地铁,再听那些舒缓的曲调,觉得好不适应。大概应该换上几首进行曲,才配得上这步履匆匆的节奏。
转过街角,走不远便是牛街。很多人都把这里称为北京最正宗的小吃街,道路两边各色清真美食也真是林林总总。虽然晨光尚早,但不少店铺门前都已经排起了长队。忍不住一个个地凑上去细看:刚出锅的羊头牛蹄、现烤的糖火烧、新鲜的驴打滚,品种之多,真的有点应接不暇。看到喜欢的,也凑热闹去排个队,买上一点尝尝。
就这样,一路走一路细细品鉴。不知不觉中,清晨那匆忙奔波的场景已经渐渐褪去,悠闲和缓的市井生活拉开了帷幕。遛早的老人,买菜的大妈,嬉戏的孩子,每个人都不急不缓,时光里有了闲闲的味道……
站在路口,心里盘算着该往哪儿走。忽然想起陶然亭应该离此不远,于是找人问路。大妈满口纯正的北京话,听得让人心生欢喜。“你怎么去呀?走着去?哟,那可远了!你还是坐公交吧,去马路对面,直接到陶然亭公园门口下,方便着呢!”
笑着道了谢,我还是决定走着去。
台湾作家舒国治专门写过一篇文章就叫做《走路》:“能够走路,是世上最美之事。何处皆能去得,何样景致皆能明晰见得。……路人的奔碌,墙头的垂花,巷子的曲歪,阳台的晒衣,风刮掉某人的帽子在地上滚跑,两辆车面对面的突然轧的一声煞住,全是走路时的风景。”
这也是我最喜欢的旅行方式。能够完全沉浸在他乡的红尘市井,却又不受凡尘琐事的牵绊。这种美妙的感觉,是在自己的家里,抑或是在旅行社的大巴上都无法体会得到的。
于是一路走下去,细细观赏走路时的风景。路边的店铺,很少再有让人觉得新鲜的东西。不禁感慨物流的发达,网络也更是推波助澜。如今旅游,大概不会再有人特意去选购一些当地特产吧。我也只是在旅行中偶然看到什么,忽然觉得很适合某个人,便买了来,直接写下地址寄过去。朋友收到后,或许并不在意,而我寄出的,也不过是一份飘忽而至的情感罢了。
一进陶然亭公园的大门,就被吓了一大跳。满园子的欢歌笑语,哪里还能寻得到半点“烟藏古寺无人至,榻倚深堂有月来”的清幽景致。
门口的广场上,伴随着欢快嘹亮的音乐,五六十个人,穿着统一的迷彩服,戴着俏皮的贝蕾帽,排成队列跳着广场舞,旁边还有老师拿着话筒不停指导。一曲终了,围观的人群掌声一片。我也禁不住为他们鼓掌,虽是业余的爱好,却有专业的精神。
放眼望去,广场上到处都是跳舞的人群。一排排、一队队,不一样的曲调,但一样的欢快。从前的清幽之地,如今已成了附近居民们晨起锻炼的场所,一派火热激昂。
沿着小路,向公园里面走。不远处,疏落地围着几个人,一位身着黑衣的男子,系着一条长长的黑色丝巾,在舒缓悠扬的乐曲声中翩跹起舞。男子跳得十分投入,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舞蹈世界里,身段柔软,举手投足间无比袅娜。有人在静静地看,有人在悄悄地跟着学。如今,人们似乎越来越宽容,只要不触碰社会的底线,选择什么样的生活,完全是自己内心的喜好了。
向公园的纵深处走去,各种嘈杂的音乐渐渐消失在身后。前方,隐隐地传来丝竹之声。寻声拾级而上,山上的凉亭里,几位京剧老票友,或拉或唱,演绎得一丝不苟。观众也是几位老人,围坐在台阶上,和着节奏,轻轻地摇晃着脑袋,手一下一下地在膝盖上打着拍子,很陶醉的样子。
一曲终了,轻轻地离开。沿着小路上上下下,曲曲折折的山间亭台不断有清音袅袅,看来,这一片是京剧的天地了。
走向湖边,又一阵响亮的音乐传来。曲调如京剧般婉转,却又比京剧欢快。细细听了半天,才猛地想起——这是评剧啊,是父母最喜欢的剧种。很小的时候,曾经跟着父母去看《刘巧儿》,老爸一高兴就会给我们姐妹唱“小老妈在上房打扫尘土”。那是很久的事了吧,甚至有很长时间都没有听到过评剧了。于是,坐下来静听。演唱的是一男一女,每唱一曲,周围都有人低声附和,是一种很好听的合唱。和京剧的雍容优雅相比,评剧欢快活泼,更像是长在田野乡间的小姑娘。演唱的两位老人,一招一式颇见专业功底。老太太虽年过半百,但依旧妆容精致,想必年轻时也应该是舞台上的一位名角。如今,在这公园的一角,只有几位垂老的听众,却依旧唱得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舞台变了,但生活的内容没变。
登上一座山,终于看到了陶然亭。清代翁方纲的那幅对联还在,只是亭子在维修不能进去。坐在亭子前面的长廊里,眼前清波荡漾、绿柳依依。风还是百年前的风,但日子已不再是百年前的景象。
陶然亭,不再是静谧清幽的世外桃源,不觉坠入红尘已是许多年。而我,却得以在这市井生活里做上半日的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