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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的岁月像流水一样流逝了。那段时光又像流水一样越来越远,每每回忆起来总感觉很近很近,但心绪不宁,心潮起伏。当然也有点儿忐忑,有点儿激动。那段时光说不上多么亲切,也说不上多么悲观。仔细想想,我感觉我的童年是非常忧郁的。那段忧郁的时光将影响我的一生。在城乡之间徘徊不定,缺乏安全感。所以,我的忧郁扎根于骨子里、镶嵌于肋骨里。我自卑、我孤独、我傲视、我非常善良。我希望以自己的能力成全他人。这与我的母亲对我的谆谆教导有关。是的,母亲是最好的老师。我很小的时候母亲就教我唱歌、按摩、针灸,我患有头痛脑热的疾病没有求医问药,母亲自己就能处理。母亲的精神一直影响着我。勤勉地生活,诚实地做人,活着:无论贫富,做到心安理得。三条道,走中间那一条没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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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空间拓宽了我们的想象,时间平添了我的怀念,距离拥有了魅力。童年的幻想如梦,童年的孤独历历在目,童年的忧郁时光培育并影响了我的性格。
现在,我思考着、追忆着,童年的我经常想象甚至幻想什么呢?除了在夏夜听老人讲故事和听评书以外,原来我想象的就是苦难的乡村早日实现机械化,从我的个人利益出发,那就是不再人工推磨多好。如果机械化了,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不用人工推磨了。人工推磨非常让人恼怒,那是非常残酷无情的劳作。
我家偌大的院子里,最南面有一间二十多平方米的房子,就是磨房。每次我从那间房子路过,我看到房檐上长满了青草,被雨水拍打的墙面像是长满了牛皮癣,我毫不客气地诅咒它,下这么大雨怎么还不倒塌呢?倒塌了好。其实,倒塌了就会影响我们的日常生活。不仅我们自己用,母亲也乐意方便邻居,他们经常用我们家的石磨。母亲说,我从奉天回来的时候就有,你们家老祖宗留下的。
石磨是上一扇和下一扇,两个一对,放在一个圆圆的平台上。上一扇的石磨有两个孔,一侧可以拴木棍,粮食漏下去要使石磨转动起来,用人力推动才能磨成粉或面子。我们转动之后,母亲用簸箕收好放到锣里,慢慢筛,细的漏下,粗的再磨,那是周而复始的劳作,那是暗无天日的磨房,就像走在漫漫长夜里,盼望黎明,就像顶着炎炎烈日背着沉重的东西走在沙漠上。没有水没有路,渴望光明,渴望一片绿阴,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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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在那个年代,推石磨也有使用牛和驴的。那只能是村里的支书和队长家里的能够使用,他们拥有特权,他们有特权就能为所欲为。我们家是没有资格使用的。父亲在外工作,大哥成家另过也是自力更生,更直本分的主儿。二哥在泊头上中学。我母亲非常有志气,从不跟队长说利用队上的牲口。没有过,一次也没有。一个人挺着日子的艰难,不仅给我们挡风遮雨,而且经常说些幽默的哲理笑话启迪我们。是的,童年的心地纯净,犹如一张白纸,不管有意与无意,白纸黑字画上什么你就是什么?要想改变,你得用一辈子的功夫。黑的是抹不成白的,但是白的容易被染成黑的。学坏容易,学好很难。因为做好事做好人意味着吃亏。吃亏是福呀。慢慢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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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的时候身体弱、多病,不能帮母亲做一些力所及的活儿。因为有二哥在,所以我就比较自由。那时吃的粗粮和细粮都是用石磨磨出来的。我和二哥最头疼的就是人工推磨。母亲一说,面子没有了,得推磨了。我就感觉浑身发抖,牙齿打颤。二哥不说什么,但也是无可奈何。母亲又不想求人,只好等待上中学的二哥礼拜六回家来才推磨的。推磨在那个年代非常平常,那是生活的需要。你得吃喝呀。现在,在我看来,推磨,那就是恐怖的代名词。
有一次二哥患了感冒,浑身无力,但是,二哥还是坚持着推磨的,因为二哥不希望母亲发愁。再说晚上还等着烧饭用面子呢。
老六,你过来帮帮你二哥推推磨好吗?别一个人老望着天,那是干啥?你是傻瓜呀。不知你整天价想些啥?
母亲老喊我,我就只能不情愿的走进磨房。那磨道因天长日久踩得格外硬实,闪着黑亮的光,我穿着塑料底鞋子,脚底经常打滑,时常摔倒了。我就以换球鞋去拖延时间。
我抱着磨棍追赶着二哥,虽然使不了多大劲儿,但二哥也高兴。我来做伴,有说有笑,他就不感觉腻歪。二哥说,好好干,晚上的白面馒头给你吃。母亲也讲些故事,说段笑话。故事大都是离乡背井的内容;笑话,是那年从奉天回来困在了关外锦州,国破家亡的年代,三天没有吃喝,一直等待火车——原来我们兄弟姐妹六人,两个哥一个姐,都是五六岁的时光得病离世的。每当母亲回忆起来泪水涟涟,丧失亲骨肉那是母亲永远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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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二哥就知道体贴母亲的,他在离家几十里以外的泊头上中学,住校。父亲给二哥买了一辆崭新的飞鸽自行车,一星期回家一次。坚持每天要攒下一两个馒头,礼拜六下午赶到家,就带回十几个白面馒头。
其实,我帮二哥推磨推不了多久,谎说撒尿。同时装出一副十分内急的样子。
母亲苦笑一下,你呀懒驴上磨——
我总是趁母亲不注意,一个人溜走。估计粮食磨的差不多快完了才回来。
我的童年啊,最难忘的也是令我痛心疾首的就是人工推磨。
有人总是感慨,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如果岁月能够停止,如果我们永远长不大,那该有多好啊!这样人们就可以回到那个梦牵魂绕、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
为此,我不以为然,那只是一种愿望而已。我想说,如果童年很幸福、很快乐、很自由,不忧郁、不叹息、不孤独、不忧伤,谁都希望是个永远的童年。
我一遍又一遍地搜肠刮肚的想,一次次默默地追忆,似乎童年的酸甜苦辣、悲欢离合,童年的幻想与忧郁,已经在我身上刻骨铭心了!
后来文革开始了,二哥串连去了,他看到了自己喜欢的城市,南京和上海。因母亲有病,打电报催他回了家,两年后中学毕业了,回到老家不到一年,二哥就订了婚,是本村一个表舅强拉硬拍二哥见面的。再后来二哥不顾母亲反对执意报名参军走了。那年二哥正好十八岁。
二哥参军时,是在家先发绿军装,穿在身上格外精神。临走,我和母亲送他,尽管母亲热泪盈眶,二哥却是一脸灿烂的笑容。
我送二哥到村口,我站在高坡上,看到他走远了,我挥了挥手。他只顾高兴的和战友说话了,并没有看到我,从此,我的孤独开始了。哦,忧郁的少年时光。
二哥走了,推磨的任务只能是我了。但是就在那年冬季,公社成立了农机站,用55马力的拖拉机的一个轮子带动机磨,后来又有了电磨。我给二哥写信告诉他的第一件事就是再也不用人工推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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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童年也有快乐的时光,那就是看着二哥下水摸鱼虾,他扎进水里,把摸到的鱼虾扔上来,我在岸上拾。有一次他用小鱼网网住了一个十多斤重的大鲤鱼,高兴的他抱着就往家里跑,我是怎么追也追不上他。
我还记得飘雪之后,二哥就忙活起来了。在院子里扫一片雪,撒上玉米粒,支起筛网,拉上长线,然后躲起来,见到麻雀钻进去就拉线。哇,扣住了!我们一起高兴的跳了起来,然而,被逮捕的麻雀晚上就上了饭桌。
二哥心灵手巧,富有好奇心,“文革”时报纸上的主席头像多,他就翻印后雕刻在木材上,圆圆的印章上,非常像。自己动手制作工具,一把小钢刀在手里转动。他的伙伴在洼地里逮捕了一只飞鸟,求二哥编织鸟笼子,二哥是用高粱结杆儿做的。不久被母亲看到后就放飞了鸟儿。
物换星移、暑往寒来。童年的时光就这样匆匆过去了。
我和二哥都相继成家立业。每逢节假日相聚举杯共饮之时,也有几分醉意。我心里一直惦记着二哥当年为什么参军走的原因。我说你是不是恐惧推磨?二哥说是,也不是。那是什么?二哥说,主要我不同意和那个女孩子成家。
二哥在部队做得非常出色,因此,入团入党提干只用了一年多的时间。因为那时候提干要政审,这就牵涉到了二哥订了婚的那个女人。
部队派人调查之后回到部队找二哥谈话,一切条件还算可以,就是历史要清白,不像现在历史清楚就行。因为与二哥订婚的女人的父亲有问题,他早年在东北做过宪兵,在那个年代宪兵属于敌我矛盾。于是二哥写了信,向那个女人说明了原因,其实是没有爱,二哥看不上,如果能够看上那个女孩子,他完全可以选择退伍的。问题的关键是,不能因女人误了自己的前程。后来就解除并结束了这段无爱的订婚契约。
一晃,时光流逝了三十多年,回首往事,母亲的话仍回响在耳边,其实,真正让人怀念的是一个人的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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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怀着复杂的心情走向田野,走向父母的墓地,在故乡的街道上,听不到脚下的小河汩汩流淌的声音,老家年年缺乏优质水,饮水成了问题,只好向三里以外的村庄买水。哦,后来接通了自来水管。没有钱,自来水不会自来。老乡说话实在而幽默。
眺望远处的时候,童年的天空没有了,那些霸道一时的人物行将就木,失去往日呼五哟六的气派。看到大学毕业的后生们,我的心变得柔软和温暖起来,有一种由衷地高兴,他们家终于有了一个非常出息的孩子。他们的父母甚至爷爷是非常忠厚老实的农人,在那个为温饱而挣扎的人家谁瞧得起?凡是有人群的地方就存在着世态炎凉。是的,英雄却追逐着自由。
说到这儿,感觉清明节是个非常富有人情味的节日,虽然是伤感,但无论任何一个节日,亲戚朋友不能真正团聚。唯独清明时节上坟烧草,祭奠祖先时,人们从四面八方赶回老家。感恩父母,交流感情,让冷漠的心变的湿润安静下来,让血浓于水亲情弥漫开来,让眼泪流淌之后欢聚一堂,这就是从来都不曾失落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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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老重感情,遇事容易激动。因为遗憾年轻时没有实现的愿望的缘故?总之,人是有感情的。这些年的变化,只要是途经故乡,我总是情不自禁地隔窗眺望。那些景物在眼前飞过,感觉非常亲切。
无论赶到那儿,人都在寻找些老家的影子,甚至有时候在梦中惊醒,只要是天津下雨,我就会看看天空,一个人自语,不知我的故乡沧州是否下透了雨——
我并非背井离乡,而是异域求生活。于是我就有了故乡,陷入片刻的怀想与乡愁。
尽管天下风景甚多,然而,人心仪已久的还是故乡。
是啊,乡愁不仅是对于游子而言,其实是人们对流逝岁月中那些的美好时光的追忆,是对那些无法重复的情感深情的呼唤。是的,内心的呼唤,也是行动上的呼唤,比如为故乡捐献,修桥建校,拓宽道路,成立大学生基金会等。只要人人献出一点爱,相信什么事情都会有个好的结果。阿弥陀佛!
有一首歌叫做把根留住。乡愁是属于善良的人的,为了生活,人们四处奔波,却在命运中交错——
现在,随着生活的富足,我们把乡愁转化为真诚的祝福,远远地关怀,珍视,走近,与友人分享那些令人骄傲的事情,就像举起杯,喝的是陈年老酒,醉卧故乡。
是的,我的心不再忧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