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着这绚丽如锦的除夕夜空的时候,我站在母亲家的院子里,2015年的春节,我在母亲家过。
这是一年中最热闹的夜空,已经整个被礼花所挤满,裹挟着噼里啪啦震天响的鞭炮声。交错间,一家家,一户户,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看着这一团团一簇簇,盛开在天空中的五彩斑斓的花朵,心是随着它的怒放而舒展、熄灭而失落的。
随着除夕夜的钟声敲响,属于它们的舞台也渐渐落下帷幕。再热闹的夜空总会趋于平静,再靓丽的青春总会老去。就这样,时光晃晃悠悠,踩着冬天的尾巴,又匆匆走过了一年。
年年过年,心境绝然不同。现在的年节,就是一个标记,预示着某一个时间段的终结与新的开始,并没有感觉到过年的喜庆来。
这么些年,父母年年都是两个人过的年,他们说已经习惯了,挺好,我却知道这里的无奈。今年是父亲走了的第一个春节,我陪母亲过。空荡荡的大院里,只有我们母女二人。除夕中午的年饭两个人吃,说好弄八个就行,不知怎么做出十个来,也好,十全十美,图个好彩头。若非这一桌的酒菜,若非这一年一度的春节联欢晚会,若非这满天的礼花和鞭炮,我有理由相信,这一个夜晚跟往日的任何夜晚没有什么不同。然而,这是新年了,是除夕了!马上就要听到春天蹑蹑的脚步声了。
院子外的门早就上了锁,大过年的,不会有什么人来。屋子里的电视兀自响着,就让它响着吧,也好增加点人气儿。确切地说,屋里有三个人,还有爸的灵魂在。过年了,爸不会放心,一定会回来看看我们的。早在几个月前,我就拿爸一张以前的照片去照相馆翻做了一张,又镶上框,妈说留着过年时供奉用。在一间空屋子的桌上,摆上香案,几碟水果,中午的菜也摆了几样,燃上香,在缭绕着的烟雾中,父亲似乎真的是来了,带来我童年过年时的回忆,年的韵味似乎只有在童年的点滴里才能寻到……
小时候的物质生活匮乏,对有吃有穿的年充满了真心的期盼,能品个有滋有味出来。那个时候每到腊月底,妈就开始准备过年的食物。爸和妈都喜欢黏黏的食品,年糕是必做的,年年都蒸红、黄、白三色年糕;蒸馒头;蒸豆包;糖三角;包子,必做的菜有豆腐泡或者粉条炖排骨;本地鸡炖蘑菇;做猪蹄或猪皮冻;做鱼冻;烀肉,这些都是要提前做好了放起来准备正月里来客人吃。炸油丸子这里又分好几种,最基本的一定要有地瓜丸,圆圆的,黏黏的,甜甜的;还有老板鱼丸子;有花生丸;有套环(一种面做的炸丸,把放鸡蛋揉好的面擀成面皮,切成许多小长方块,再在中间切个口,让面从切口处套过来绕个圈。嫌费劲的直接就切出菱形块,入锅油里炸);还有萝卜丝丸;肥肉丸;瘦肉丸啥的……天冷,油丸子能搁住,每一样做一盆,都放在里间的闲屋。
正月,家里来人了,把做好的菜装盘用锅蒸了,再炒几个青菜就行了。城里人家养猪的少,傍了年几乎没有杀猪的,都是去买了肉回来吃,也省了杀猪的琐碎。多少年前的事了,只记得是盼着过年的,这是一年之中最隆重的日子,盼着有好的吃,有漂亮的过年衣服穿,忙忙活活的感觉很有趣……尤记得嘴馋的我偷着跑去偷油丸吃,被妈发现,她念那首好笑的歌谣:小耗子,上锅台,偷油吃,吭呲吭哧下不来……咯咯的笑声便随着我从里间窜到外间,一直飘到院子里。
腊月底,家家贴春联,这个是爸跟我的活。用白面打好了浆糊,早已买好的彩、福字,还有爸自己写的对联,这些都已准备妥当。在炕上放好桌子,一把刷子斜放在浆钵子边,先贴对联。爸曾经对我说过,这对联是古代传承下来的,张贴是有讲究的:古时候的人看书写字都是从右往左;还要分好上下联,如果像现代人的习惯先左后右,把上联贴在左边,下联贴右边,那就闹出笑话了。这仄句是要当上联的,平句是下联……那个时候小,只觉得好麻烦好讲究啊,不能够随心所欲。但也觉得好玩,每副对联我都积极去分析,再刷上浆糊,拿去给爸贴。
然后贴彩也有讲究,大门上贴五张或七张,窗上只能贴五张或三张,不能多过门。彩其实就是一种民间剪纸艺术,在彩色纸中间抠出个福字什么的,下面呈穗状,风一吹来,飘飘的煞是好看。颜色无非是红、粉、黄、绿、蓝这五色,通常红色是主打色,要放在中间,然后左右分别用黄或绿或蓝,把相近颜色岔开会美观些,这个配颜色也是我的活计。这样,还要在彩上面加个横批,把彩压住,最好在横批两侧再各来个小福字,这样能压住彩不至于被风刮走,又有饱满的视觉效果,若是把小福字倒过来贴,又可以取“福到了”的彩头。小福字一般都是爸自己写的。这些贴好了之后,从院子外看过来,满院子鲜艳的颜色,很有些喜气洋洋的气氛了。墙上再贴个大大的福字,上面再飘个大大的彩,门边挂两个自家做的大红灯笼,院里的矮树上缠几道霓虹彩灯,晚上的时候,闪闪烁烁,别提多喜庆呢!
从除夕那天开始,爸妈就告诫我们姐妹管好自己的嘴,一直到正月十五前,说话是讲忌讳的,不能乱说话。我向来言语无顾忌,遇到点什么小事,常常大惊小怪地说——完了,完了。被爸听到可了不得,他眼睛一瞪,大声斥责:过年不能乱说话,越大越不长记性,怎么总是想不住?我自是不懂,为什么就不能随便说话?却也不敢反驳。
那时节过年有两个最深的印象,一是穿漂亮的新衣服,另一个就是收压岁钱。快过年了,妈总是早早就给我们姐妹准备了新衣,有时是妈去外地出差时捎回来的,有时是妈自己设计的样子裁了,再用缝纫机给我们做出来的。在衣服兜或者领口、胸前,用别的布剪出一个小鸟或者小花的轮廓来,再用线深加工一下,缝在衣服上,我们的新年衣服总是与众不同,别出心裁,也让我特别盼望,穿出来显摆。
除夕晚上十二点,迷迷糊糊被叫起,从被窝里爬起来,在睡眼惺忪中被爸妈递过来的压岁钱刺激得清醒过来,然后吃上几个请年的饺子。爸妈特意准备的崭新的一元,两元,五元的票子,有时候给十元,有时候二十,后来给过五十呢!发压岁钱的时候,心情的激动不能言表,感觉自己一下子阔绰起来,好有钱呀!本来都安排好了怎么花这笔巨款,但看看簇新的钱,实在舍不得花,便都攒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