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常有操外地口音的汉子来走村串户爆米花,大人小孩都喊他北方老侉。那时候我们南方人恋着家不肯挪窝,行走江湖的都是北方人。俗话说南蛮北侉真是不错,这个人身材魁梧脸膛漆黑,十足的侉相,说起话来更是侉腔侉调的。
北方老侉每到一地,卸下肩上的挑子,就一边拾柴火一边吆喝———爆米花咧爆米花,又香又甜的爆米花……那带着浓重鼻音的粗犷喊声往往搅得村里鸡飞狗跳。因为这时候几乎每家的小孩都在舞手跳脚地跟大人吵着要米要钱去爆米花,可那时连肚子都混不饱,哪有余米闲钱供小孩“奢侈”,大人们被惹火了顺手就给几个大嘴巴,于是满村一片“鬼哭狼嚎”。
终于有小孩拉着娘的手来了,他娘用米升端着半升米交给北方老侉。北方老侉接过来,从铁架上摇起像鼎罐一样的细颈“铁葫芦”,小心地将米装进去,又用小勺从一个玻璃瓶里掏几粒“糖精”,然后合上“葫芦嘴”摇起手柄,那“铁葫芦”就在燃起的小柴火上一圈又一圈地转起来。而这时,那拽着娘来的小孩就靠在娘的身上,手指含在嘴里呆笑,脸上幸福得一塌糊涂。
其他的小孩围得密不透风,贼亮的眼珠子盯着“铁葫芦”一圈一圈地转,脑袋也不由自主地随着节奏摇摆起来。估计火候差不多了,北方老侉站起来,拎着“铁葫芦”倒转过来套上破麻袋,猛地一扳机关,但听得“嘭”的一声,犹如平地起了一声惊雷,随之“嗬”的一声,涌出半麻袋的爆米花。每当这个时候,我们小孩都要歪过头去,双手捂紧耳朵,可眼睛却死死盯着,那种既害怕又兴奋的心情只可意会,无法言传。那猛地一声爆响震得脚下直打颤,比放爆竹可刺激多了,我们听了还想听。何况,来爆米花的大娘婶子们也会每人给一把,都是乡里乡亲的,看着那一双双“贪婪”的眼睛,谁也不忍心全都背走啊。
爆米花鼓鼓的,白白的,蓖麻籽一样的形状,也有蓖麻籽那么大。含一粒在嘴里,很快就化了,一股甜津津的味道。我们都很奇怪,一粒米那样小,而一颗爆米花却是那么大,相差不知多少倍。来爆米花的只要捧来半升米,却能背走一口袋,在那个食物匮乏的年代,北方老侉变着这样神奇的魔术,我们感到简直不可思议。
于是我们跟着北方老侉的挑子走,他到一个屋场我们就跟一个屋场,甚至还讨好地帮他捡柴火。北方老侉虽然总是黑着脸,但好像不讨厌我们小孩。有时候我们捣蛋惹他生气了,他就骂“奶奶个熊”。我们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但知道不是好话,于是我们都对着北方老侉一起喊:奶奶个熊来奶奶个熊,北方老侉大饭桶。他不耐烦了就来撵,我们“轰”的一声作鸟兽散,四处奔逃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