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菊,一点都不傻。一米六七的个头,瘦瘦的,黑黑的,脸上散布着几颗斑点,一对黑似的眼睛,很耐看。傻菊嫁到我村已过了三四个年头,和她一时嫁过来的媳妇们,孩子早已满地跑了,可她的肚子不争气,始终不见动弹。好事的娘们们走东家串西家,傻菊渐渐成了村中闲人的话题。
傻菊的叫蹬底,是个裁缝,手艺是从母亲那里学来的,一米八的身高,背有点驼,鼻梁上时常架着副眼镜,脖子上缠着米尺,走起路来横七竖八的。上世纪八十年代,蹬底在大坝的外沿搭了两间简易屋子,开起了,晚上就住在铺子里。
傻菊和蹬底是表亲,结婚前蹬底对这桩很不满意,分分合合,最后还是结了婚。傻菊结婚的当晚,酒席喝罢,亲友散尽,蹬底却悄悄溜出洞房,趁黑回到了自己的裁缝铺。傻菊还傻乎乎的等着蹬底过来掀盖头,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心急的傻菊干脆自己掀开了盖头,借着昏暗的烛光,四下里连个人影都没有,傻菊这下真傻了,这负心的东西,怎如此对我?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傻菊没喊没叫,一个人默默的坐了一个晚上。未及天明,傻菊下得床来,梳洗打扮,整理房间。蹬底这时也返回,是心下有愧,还是怕爹娘埋怨,谁知道呢,终归是回到了自己的洞房。傻菊看到自己的新郎官,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幽怨的盯视了他很久很久。过了一会,听到东屋里有了响动,两人来到婆婆——傻菊表姑的房间,问安,磕头。
日子就这般平平淡淡的过了一天又一天。傻菊始终相信,蹬底那颗冰冷的心终会被自己捂热的,蹬底不和他说话,她就主动和他搭话,蹬底不回家,傻菊就往大坝上跑,给蹬底做饭,给蹬底洗衣,陪他裁布,陪他缝纫。忙碌的白天,两人虽话不多,还可凑活着过。到了晚上,傻菊叫蹬底回家,蹬底借口忙,赖在裁缝铺里屁股纹丝不动,催的急了,连头也不抬,喉咙里溜出一句话,“你先回吧!”,傻菊没办法,只好自己回家。有时傻菊想赖着不走,蹬底会生气的一甩门,自个不知跑到什么地方,一夜不归。傻菊这么“闹”了几次,自感无趣,也就由着他了。两人各自过起了自己的日子,就像两个陌生人。
分田到户时,傻菊要求把两人的责任田分到一起,大队可怜她,没有多说就同意了。蹬底这个没良心的,始终不肯帮把手,傻菊春天种水稻,秋后割苇子,冬天卖苇子,打苇箔,泥里来,水里去,顶北风,踏积雪,怪可怜的,有看不过去的,就给她帮把手,公公婆婆舍不下,也过来帮忙。忙碌一天的傻菊,到了晚上,心里的苦水,无处道说,只有往肚子里咽。
疯传蹬底有了相好的,对门的刘婶劝她:“晚上去堵他们,绝不能便宜了他们,看看是哪里的破鞋、哪里的狐狸精?”傻菊也不想由着蹬底胡来。晚上,傻菊躲在裁缝铺外边,直到午夜一两点,连个狐狸的影子都没有,一连好几晚上,傻菊都没捉到现行,难道是无影的事?傻菊想,还是算了吧,终究有一天他会回心转意的。
不知过了多少天,傻菊正在家里打苇箔,咚咚咚,一阵阵急促的敲门声,未等屋门大开,刘婶一脚在门里,一脚在门外,抓起傻菊的手就往屋外走,“怎么了刘婶?上哪去啊?”“别问,别问,到了就知道了!”刘婶拉着傻菊往大坝上跑,傻菊再傻也明白了,看来是真的。踉踉跄跄的来到裁缝铺前,漆黑一片,傻菊稳稳心神,悄悄走到窗前,从屋里隐隐传来说话声,吱吱呀呀的床铺声,傻菊一阵晕眩,她最不想见到的,她最不想听到的,她最不想承认的,摆在了面前。一股怒火,冲天而起,她踹开屋门的瞬间,灯亮了,那个叫蹬底的人,她的男人,她男人被窝里躺着的却是别的女人——丑妮。丑妞,哪里的狐媚?据灵通人士透漏,丑妞与蹬底原是初中同学,自打上学时两人就对上了眼,始终没断过联系,“洞房溜走”这样的奇葩,也就不怎么奇葩了。愤怒的傻菊,燃烧的傻菊,扑上去重重的给了蹬底一记耳光,扭头就走。第二天一早,傻菊便回了娘家。
整个村子炸了锅,村前屋后,街头巷尾,三人一簇,五人一伙,谈论的都是这一件事,震撼远超国庆阅兵,热闹远超春节鞭炮,恬静的农村哪容得这样的事?淳朴的农民哪容得这样的举动?
傻菊的婆婆——表姑,再也坐不住了,赶紧找来族中长辈,商议对策,决意要治治这不贞不孝的儿子,给傻菊,给亲家,给表哥一个交代。族长拍板,“像这种败坏门风的事,当然要治,不过当务之急是应先让媒人前去探探风,看情况再说。”
媒人回来后,一脸的无奈。傻菊的公公、婆婆只好厚着脸皮到亲家——表哥家里赔不是。前前后后也说不清跑了几趟,最后押着蹬底也去了好几趟,在蹬底发誓保证好好过日子的前提下,一年后,傻菊又回来了,回到了她的那个家——清冷的家。明眼人叹道:“还回来干什么?不该回来了。”俗话说得好,“两条腿的蛤蟆找不到,两条腿的男人还不多的是,何必拴在蹬底这棵树上呢!”
不冷不热的过了一段,日子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傻菊依然过着形单影只的生活。
蹬底的裁缝铺却有了起色,找他做衣服的人越来越多,招工人,盖厂房,开起了成衣厂。后来又办起了缝纫班,十里八村的姑娘、小媳妇们纷纷报名,红火时有三十多人。昏头的蹬底,竟和缝纫班的李贤慧勾勾搭搭,不清不楚起来。
后来,蹬底提出离婚,傻菊没有一丝犹豫就和他办理了离婚手续。傻菊啊,傻菊,这回终于活明白了。
据说傻菊嫁到了黄河以北,找了一位丧偶的工人,一年后生了一个大胖小子,过起了舒心的日子。
蹬底也如愿和李贤慧结了婚,婚后几天,李贤慧就和婆婆打得不上门,两人到镇驻地买了房子,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李贤慧那是本分过日子的人,穿衣打扮,死吃海喝,稍不如意,就摔东摔西,大吵大闹,一年后竟和人私奔了。
蹬底再也无心做生意,抽烟酗酒,进歌厅,逛夜店……成衣厂倒闭了,缝纫班关门了,蹬底真真成了一个不蹬底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