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注那些不沸腾的孩子纪实故事

时间:2021-08-31

  旺旺就像杯不容易沸腾的水,这也是他保护自己的方法吧,沸腾了又怎样?还是要在漫长大的分别里慢慢变冷。很多成年人才能懂的道理,他已经懂了。

关注那些不沸腾的孩子纪实故事

  正月初十,去湖南的乡下叔叔家拜年。

  这是一座新建的二层楼房,在时下的农村十分常见。房前有块特意整出来的水泥地,接着斜斜的土坡下去,是个浑浊的小池塘和一望无际的稻田。柚子树临水而立,好果实已经被采摘,在农贸市场卖成了钱,被置换了当地特有的桂花糖,招待远方而来的亲朋好友。

  三个五六岁的孩子正在水泥地上玩儿。他们将一个干枯的柚子当球来踢,嘻嘻哈哈不亦乐乎,把严寒的冬天,玩出了夏的味道。对城里长大的孩子而言,在稻田簇拥的这方水泥地里踢柚子,比踢耐克牌足球还带劲。

  只有一个孩子没有玩儿。他靠在自家大门的一角,意兴阑珊,眼睛耷拉着,看着同龄孩子们的游戏。他是我叔唯一的孙子,旺旺。我问,你怎么不去玩呢?他看我一眼,立起身来,躲进门里。

  他的爸爸还在陪人聊天,妈妈正在洗碗,他从里屋拿出了一个闪光的滑板车,从这个房间滑到那个房间。过了一会,他又换了一辆遥控车,之后,又拿出一个会唱“喜羊羊和灰太郎”的陀螺……他没有笑过,不停地更换玩具,仿佛只是害怕显得无聊。

  过了一会,城里孩子也进屋了,立刻被他的玩具吸引了。他很大方地把玩具分给大家玩儿,用不太流利的普通话讲解开关在哪里。他又从里屋拿出了一大袋零食,一一分给他们。城里的小孩说:“谢谢你和我们分享你的玩具和饼干!”

  他低头笑了。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的笑容。他穿着绣有奥特曼的夹克和裤子,一身簇新。新剪的头发下,有双机灵但是不太看人的眼睛。那个笑容,久久浮现在他的脸上,让他变得像六岁的孩子了。

  他的妈妈刚忙完,一边擦着手上的水,一边说:“旺旺,好好跟小朋友们玩儿。”他应了一声,没有抬头。

  他们在一起亲密地玩了一个多小时,旺旺始终像个大哥哥,不多言语,关键时刻总能变出新玩具。后来,他又带他们到楼上去看电视。楼梯还没有装上扶手,相当危险。旺旺的爷爷招呼:靠里走,这个月太忙,顾不上这个……然后,我听见他对来客们说:“这个房子是我和他奶奶,一砖一瓦自己挑自己修的,就水电费事,也没法子,边请教边干。马上就弄好扶手。儿子儿媳在外面打工,挣几个钱不容易,我们也就是帮着带带孩子,修好房子。”

  然后,我听见那位老人说:“儿子儿媳明天的火车……一年能见一次面。也没法子。”

  电视,饮水机,都是新的。旺旺熟练地打开电视,并不多说话。那双大眼睛,又半耷拉着。

  这是我第一次感受留守儿童。

  去年看一本杂志,有篇留守儿童的报道。那个孩子九岁,成绩优秀,脾气温顺,父母常年在外打工。过年回家时,孩子对母亲说,你不要再离开我,好吗?不然我就去死。母亲自然非常心酸,安慰了半天,还是挤上了南下的民工列车。几天后,孩子开学,领回了新课本,将之付之一炬。然后他找到了正和邻居打纸牌的爷爷,附在爷爷耳朵边说:“我走了。”等爷爷真正意识到这句话的含义时,已经晚了。孩子把自己,吊死在了柴房里,用决绝的死亡,来结束自己对父母绵绵不绝的思念。这个敏感多情的孩子没有留下一个字,却让做父母的流了太多眼泪。

  下楼来,我问旺旺的妈妈:明天就走,想孩子吧。她说,想有什么用?得生活啊。她又对旺旺爷爷说:“碗洗完了,猪食我不管了,得去收拾行李了。”

  旺旺带小伙伴们下来了,始终没有跟父母说过话。

  旺旺就像杯不容易沸腾的水,这也是他保护自己的方法吧,沸腾了又怎样?还是要在漫长大的分别里慢慢变冷。很多成年人才能懂的道理,他已经懂了。

  在父母回来过年的这段日子里,他以自己的方式炫耀父爱和母爱。他穿上了新衣服,拿出了新玩具,和别的孩子分享无穷的零食,只是,他不会依偎到父母怀里撒娇,也不会冲父母发脾气或者大笑。他只是安静温顺地待在离父母不远的地方,眼里藏着深深的、淡淡的阴霾。

  我们告别时,几个孩子跟旺旺依依不舍地告别。旺旺倚在门边,淡然沉默地看着我们的背影越来越远。他也会这样送别自己的父母,没有眼泪,只有孩子不应该懂的无奈和疼痛。

  报载说,沿海城市已经出现民工荒。不论这条消息蕴含着怎样的经济趋势,都让我感到欣悦。希望每个孩子都有父母陪伴长大,都能笑得沸腾,哭得大声,捣蛋调皮到要打屁股,但擦干眼泪,就兴致勃勃地去读书、去吃饭、玩泥巴,一觉睡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