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理文学与哲理文学观的存在作文(5)

时间:2021-08-31

  这种带着原始宗教色彩的典礼仪式,也体现了人类原始文化艺术的共同特征:一方面诗乐舞三位一体,这是原始艺术的浑一性;一方面艺术(其核心是诗)、哲学、宗教(巫术)浑然一体,这是原始文化的浑一性。全世界各民族原始时代的文化和诗学都有这样的特征,汉民族岂能例外。因此《尚书·尧典》特别是这段话的真实性是不容怀疑的。我们认为这里的“志”是“天意”,这种对“诗言志”的理解,也与古希腊柏拉图相通,与他所说的“诗歌本质上不是人的而是神的,不是人的制作而是神的诏语,诗人只是神的代言人”,“由神凭附着来向人说话”,是“代神说话”的思想相一致。[54]

  在《周易·系辞》中,“天意”往往被称为“天下之志”。其云:

  夫《易》,圣人之所以极深而研几也。唯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是故圣人以通天下之志,以定天下之业,以断天下之疑。

  这种“天下之志”又常被解释为“天下之理”。其云:“《易》简而天下之理得矣。天下之理得,而成位乎其中矣。”这种“天下之理”又被称为“天下之赜”。所谓“天下之赜”,孔颖达在《周易正义》中疏解为“天下深赜之至理”。看来这种只有圣人才能发现的“幽深难见”的“至理”,就是所谓“天下之理”。《周易·系辞》又认为,“天下之理”或“天下之赜”就是“天之道”,或称“天地之道”。其云:“《易》与天地准,故能弥纶天地之道。……与天地相似,故不违;知周乎万物,而道济天下,故不过。”而圣人就是“明天之道”的“聪明睿智神武”之人。这种“道”,由于是一种幽深难见的“至理”,所以“系辞”中更有明确的界定:

  是故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

  总之,在《系辞》看来,道作为一种形而上的至理,是一种周乎万物、驾驭万有的东西。所谓“天下之志”、“天下之理”、“天下之赜”、“天地之道”、“天之道”都是一个东西,天意、天志、天理、天道,一也。论述至此,也许有人会说,你说的这些,都是哲学,与文学何干?

  这种见解貌似有理,其实是很幼稚的。他们不知道,人类文化在巫术文化阶段是浑一的。启蒙运动时期意大利的文化人类学家、历史学家维柯([55]显然,章学诚反复强调《易》与《诗》的相通性,是非常科学的,而今人大叫某某是哲学范畴,某某才是文学范畴时,不知他们在前人学术成果面前是否脸红!关于这个问题,我们将在第四章进一步回答。

  《周易·系辞》的这诸多解释,在荀子这里终于统一了起来,仅以“道”论之。可以说是对先秦文学观念的一次总结。《荀子·儒效篇》有云:

  圣人也者,道之管也。天下之道管是矣,百王之道一是矣。故《诗》、《书》、《礼》、《乐》之归是矣。《诗》言是其志也,《书》言是其事也,《礼》言是其行也,《乐》言是其和也,《春秋》言其微也。故《风》之所以不逐者,取是以节也;《小雅》之所以为小雅者,取是而文之也;《大雅》之所以为大雅者,取是而光之也;《颂》之所以为至者,取是而通之也,天下之道毕是矣。

  这段话,可以说是两汉之前中国古代艺术观的全面表达。其要点有四:(一)诗言志,“志”就是“圣人之意”。(二)“圣人之意”就是天下之道。唯物哲学家认为它是“自然之道”,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规律性的东西。荀子认为:“天行有常,不以尧存,不为桀亡”,就是这种“道”。唯心哲学家认为它是天的神秘意志,“百王之道”就是它的的表现,汉代董仲舒就继承这种传统。(三)艺术和文化典籍——“五经”全是载道的工具,圣人就是传达天意或道的渠道。其中的文学观就是载道的、表达天意或至理的,概而言之就是“诗言志”。朱自清先生说:“‘言志’的本义原跟‘载道’差不多”[56],并非无根之论。(四)在《诗经》里,“风”“雅”“颂”全是载道之篇,言志之诗。这是先秦儒家哲理文学观最为清晰的最为肯定的表述。但是中国文学史家长期不愿承认这一确凿的事实,不懂中国文学史也有哲理文学观为主的时代,是“情志统一”论将中国文学史的发展搞得一片模糊。

  进入汉代后,由于儒学的神学化,诗言志一般被阐释为神秘的天意或“圣人之意”,或者是将“志”等同于道。董仲舒在《春秋繁露·深察名号》中说:

  天不言,使人发其意……圣人所发天意,不可不深观也。

  他还说:“《诗》、《书》序其(按:圣人、天帝)志”,“《诗》以道志,故长于质”[57]。由于董仲舒认为,所谓“圣人”,就是“达天意者”。因此,当他传达天意时,也采用诗的形式,发言而为诗。他的这种哲理文学观,还可以从先于他的学者陆贾那里得到印证。其著《新语·慎微》中说:

  隐之则为道,布之则为诗;在心为志,出口为辞。

  原来在汉初人的眼中,“道”与“诗”,是一个表里关系。所以董仲舒既说:“《诗》以道志”,又说“《诗》以达意”。[58]这可以说是汉代官方对“诗言志”的理解。这一理解明显与荀子的观点一脉相通,也继承了《尚书》和《周易·系辞》的传统解释。总之《诗》言之“志”,与道、意(天意)是一个意思,或者说本质上是相通的,相同的。但一经《毛诗序》和郑玄的曲解,“情”与“志”便混为一个东西,歪曲了先秦儒家“诗言志”的文学观的本意,使儒家文学观的哲理内含受到阉割,失去了它的本来的意义。

  魏晋六朝时期,文学艺术家们开始将文学和艺术当作为观道、体道的一种形式,后来则归结为一种明道的方式。这在玄言诗的语境中,表现得十分充分。嵇康在其《赠兄秀才入军诗》中写道:

  琴诗自乐,远游可珍,含道独往,弃智遗身,寂乎无累,何求于人,长寄灵岳,怡志养神。

  这首诗将琴(音乐)诗(文学)的存在的理由,变成了道家和玄学家的体道神游的生存方式。因此他们诗歌或琴声,不过是诗人玄学家“假物以托心”的方式而已。因此道家的哲理,玄学的议论便直接化为诗句。嵇康在其《琴赋》中写道:“齐万物兮超自得,委性命兮任去留,激清响以赴会,何弦歌之绸缪。”这种将庄子的诗化哲学直接化为诗句的做法,还表现在他的其它诗篇中,如名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