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街上放电影,我没有去看,因为下午到了一批新书,我急于阅读。但是,今天却怎么也读不进去。原因一是天气太热,坐在房间里汗下如雨。虽有电扇,不敢多用,既怕耗电,又怕享受惯了要影响思想进步;二是同样没有看电影的家奇妈,奇存妈,六一妈,瞎子妈和隔壁舅奶坐在我的房门外的大门口同我母亲聊天。他们东里龙王,西里海王,漫无边际地谈着张家长,李家短,还不时地发出哈哈笑声。
“你家来了人,在哪搞许多菜吃?”这是舅奶问。
“哪有菜!还不是菜园里茄子,洋葱,小华下的小鱼,还有鸽子买的三斤猪肉。肥的红烧,精的炒辣椒。”母亲想睡了,打了个哈欠,无精打采地说,“我就怕来人!”
“你会搞的!”舅奶一边说,一边用破蒲扇敲着自己的瘦腿杆子,骨头敲得帮帮响。
听见她们七扯八拉的谈天,不由得使我想起一幕幕往事。
记得我童年时期,每逢夏夜,总是坐在后院的竹子凉床上听妈妈和舅奶拉家常,说鬼怪。舅奶老了(那时60来岁的人比现在80多岁的人还老),只图凉快,不顾羞丑,把上衣脱了,胸前挂着两只瘪奶,让我们几个小孩子给她的背心抓痒。她呢,就一面摇着蒲扇给我们打蚊子,一面教我们说顺口溜:
“萝卜萝卜英子,和尚是我孙子;萝卜萝卜苗子,我是和尚老子。”
我们跟在后面学了两遍,都认为简单好记,于是就争先恐后地说起来。谁知这东西不能说快,一快就说反了“我”与“和尚”的关系,变成了“萝卜萝卜英子,我是和尚孙子;萝卜萝卜苗子,和尚是我老子。”把大家笑得前仰后合,肚子抽筋,泪水直流。
等我们好不容易控制住笑神经,两位大人又讲起了让人毛骨悚然的鬼故事,把我和弟弟妹妹都吓得抱成一团,紧贴在母亲怀里不敢作声。
十几年后的今天,我们这些当年的孩子已到了成家立业的年龄,舅奶也已八十多岁,当然不好再打光赤膊乘凉了,但爱聊天的习惯还是老样子,没事就到我家来玩。这个妈,那个妈也是如此,几乎天天人客不断。母亲与邻居关系又好得如同一家,不愿伤害人家感情,自己再劳累,再烦恼,都要陪人坐一下,聊几句。
我在平时对此不但不反感,反而以此为荣,因为我们家是干部家庭,家里人多,说明群众关系好。作为一个行动不便的文艺爱好者,我也希望家里多来些人客,以便我通过他们的谈话了解社会,丰富生活,搞好写作。但从八一年读刊大,八四年参加自学考试以后,我就因为白日经商,夜晚读书,时间不够,而一反常态,不喜欢来人了。所以母亲刚才说她“怕来人,”我也有同感。但别人不知道我们家已经悄然发生了无形的变化,有了新时代的赶考人,读书人,在家读大学,时间变得比黄金还宝贵,依然络绎不绝地来玩,我母亲又不忍心下逐客令,便只好适应新形势,有空就到邻居家去玩。这样做,主观上是为我创造一个安静的学习环境,客观上也改变了邻居之间有来无往的习惯,更进一步地加深了睦邻友好关系,所以我认为比“孟母三迁”更有现实意义。
但不管母亲做得如何好,还是不能保证绝对的安静,因为有时不等她吃好晚饭外出,家里就来了许多女客,有的还带来了吵吵闹闹,大闹天宫的小孙子。每当此时,母亲就铲些锅耙让他们拿到外面去吃,同时,放下锅碗暂时不洗,把他们的大人带到后院去乘凉。为了缩短无聊的谈天时间,减少对我的学习干扰,母亲总是不住地打哈欠,暗示别人夜深了,好睡了,年年夏夜皆如此。
但是,母亲的努力往往不能生效,因为人家谈兴正浓,是无动于衷的。母亲也无可奈何,只好耐心地附和着他们的谈话,因为不作声,那是要让人扫兴,甚至伤心的。怎么办呢?既要顾儿子的学习,又要顾邻居的关系,她只好装着要睡的样子,尽量少说话,并把声音降低到最低限度。
为了不辜负母亲望子成龙的一片苦心,我也没有消极等待别人的离去,夏夜的结束,而是努力学习毛主席闹中取静的读书办法,在一片嘈杂的环境中坚持看书和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