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雨散文(2)

时间:2021-08-31

  【篇五:暮雨乡愁】

  一个人在外面呆得久了,方知古人在诗歌里所写的那些思乡的愁绪,并非尽是“强说”的装点之辞。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日暮时分,烟波江上的愁思不知不觉地就弥漫开来——-海德堡的景色常常让我想起崔灏的诗和李白的词。冬日的白昼格外短促,刚刚还是中午,一转眼就到了黄昏,薄暮乍起,惨淡的云如烟如雾地浮起来,涅卡河边的那些形体巨大的柳树在冷风中瑟缩着它们的枝条,几天前还挂满了深黄的枯叶,而今已如此寥落寒怆,还有那些枝条如乱箭般高插云霄的杨树,在冬日的天空下也显得格外苍凉凄楚。这些特别带着东方色彩的草木,似乎特别能够勾起人思乡的情怀。还有河边的那群大雁,它们散乱在草地上,整理着羽毛,在风中发着呱呱的悲鸣,看样子这个冬天它们是不准备离开这里了。眼前的这一切明明是典型的中国式的、在那么多古典诗词里被反复吟咏描画过的意境,而今却原封不动地搬到了迢迢万里的西洋夷域,怎不让人生出人面桃花、物是人非的莫名心绪。

  人们总是把乡愁简单地理解为对家的依恋或对故地的追忆。其实这样的理解未免太褊狭具体了,我此刻体会出了那种滋味,并非是那么简单。事实上乡愁是一种真正的绝望,一种生命里同来俱在的愁思,乡愁不是空间的,而是时间的,它的方向是遥远的过去;乡愁不是恋物,而是自恋,它所牵挂的不是那片事实上常常显得很抽象的祖居之地,而是悲悼自己的生命与韶光。古往今来的那么多思乡的诗篇,细细想来,原都是对自我的悲怜: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歌者哀叹的是岁月的逝水对自己无情的抛掷。海德格尔说,“故乡处于大地的中央”,看起来这是一个空间的理念,但细想这故乡仍不过是指人“长大的地方”,因为那里印下了稚儿的足迹,他的生命中最初和最美的部分抛洒在了那里。生命的家宅,记忆的归宿,稚儿离开了那里,是因为童年那美好的时光已挥手远去,他已踏上被命运抛离的注定远游他乡的不归途!这真真正正是永世的分离,便是“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的情景,一旦你回来追寻,也早已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的伤心之地。

  我便想象那位初唐的诗人,在登上幽州古台时的悲叹: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原曾觉得他的悲号未免有些夸张,但今想来,那命运对每个生为凡胎的肉身不过就是这样设定,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任凭你把酒问青天,悲呼浩叹,天道总不会屈就人道,肯给你些许丝毫的通融怜悯。因了这个宿命,中国的诗人骚客们,自汉以后便都变成了唯美的感伤主义者,他们是文人,但同时又是诗哲,我想中国的文学中之所以有一个很特殊很强烈的乡愁的传统,恐与这种生命本体论的哲学,和他们悲剧论的人生观念不无关系。他们像戴望舒笔下的那只乐园鸟,带着对往事和故园的永恒的相思,顾念前行,划成一道血痕斑斑的生命的彩虹。

  一个人在冷雨中独立前行。便是把你想象成那行列中的来者,你终究也是你自己。来者和去者,在那永恒的天道中相差多少?想到此,剩下的便只是释然。感伤主义并不见得就是只懂得颓伤,如果是导向对生命的深在和洞悉的认识的话,感伤当然也包含了真正的彻悟和坚强。因为一切并未缘此而中辍,生生不息,代代相接,因了那永远的乡愁,他们去作那不断的远游。因为真正的家乡是没有人能够返回去的,你看见了苍茫的来路,但循着那布满荆棘的路途回去时,看到的无非是一个愁字,就像鲁迅在他的小说里描绘的一样,你看到的是变了的一切,而别人看到的则是变了的你,月光下的故事已然变成了永久的追忆,童年时的伙伴促膝而坐也如不曾相识,这就是故乡——-鲁迅小说中的诗。没有人像他那样明白,即便是置身于故地和亲人中间,也仍有一种命定的深深的孤独。更不要说在那脉脉温情之外,还布满着温柔的陷阱,在那缱绻的话语中间,也还响着令人心寒的弦外之音。亲情和爱在那里相迎,仇恨和刻毒也定然已经久候。就如那日与友人所谈起的思乡话题,开始时都不免有些许的激动,各个争相夸耀自己的城市和那一方的风物人情,可一想到终究要回到那些烦心的勾心斗角与倾轧之中,回到那种种莫名其妙的关心与掣肘、还有那少不了专横和欺瞒的压抑之中时,那心便直凉得寒气四溢。

  然而这也终究改不了那份执著又强烈的向往与追怀。你知道,那些忧愤与不平,实际上早已经与那份情感的执拗断了关系,你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无可救药者,纵然那故地已是泥泞的陷阱和煎熬的火坑,你也跳定了。

  永世的来路,无悔的方向。暮雨中思乡的旅人,她正离你越来越远,也离你越来越近。

  【篇六:暮雨游“三苏祠”】

  秋的黄昏,飘飘洒洒的细雨如期而至。伴着细雨,撑着伞,随着如织的人流,我信步进入了阔别已久的三苏祠。

  朱墙,棕房,黑瓦,绿景致(参天古树、翠竹掩映、荷叶连连、绿水萦绕),在细雨的润泽下格外的显眼;古朴典雅的楼台亭榭,词意隽永的匾额对联依然那么熟悉而又亲切。

  我眼前展开的景向仿佛新的一般。

  大门后的前厅正殿前那三棵需要三五人才可合抱的银杏树,虽历经千年风霜雨雪的洗礼却依就傲然屹立。是已近秋,仿佛不知初秋已至,高大的树冠,还不知疲惫地披着绿衣,向过往的人们尽情展示绿意。老人们常说:“大门右侧最古老的那棵是父亲苏洵,最高的是哥哥苏轼,旁边的弟弟苏辙。”他们盘虬卧龙般的树根紧紧地扎根在眉州故土,可我倒觉得这些树根像苏家三父子的长胡须飘逸于胸前。

  往常我一定会沿着前厅、正殿、启贤堂、来凤轩、披风榭这路线逐一问候。或许想讨个清静,或是好奇,我避开喧闹的人群,独自踏上前厅门左侧的幽径,准备环游一下宅祠。

  小道两旁,满眼翠竹,竹林后是朱红色的围墙,翠绿遮敝,围墙努力用红光填满林间空隙。竹林间,一条清凉的小溪环道流淌,不见其发端与终极。雨点撒落水中,叮咚-叮咚。绽开的水波在我心中荡漾着、荡漾着……,这儿的一切都是绿的,竹的清香是淡绿的;秋的风是淡绿的。水也是淡绿的,眼前的绿仿佛因竹而生,不禁吟唱起苏东坡的“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宁人瘦,无竹令人俗,”或许这就是竹的妙处。恍然间这才明白怪不得三苏故居有“三分水,二分竹”的美誉。

  寻着小溪,逆上来到“洗砚池”。初见池水幽绿着,与竹的绿相互呼应着。万千竹子似无数毛笔欲将立插池中,饱蘸浓墨重彩;细看池水黢黑,果如墨汁之色。传说有二,一则把池水说成墨汁,再则说成是洗砚所成。千百年来人们传颂着苏家洗墨勤学苦练的美德,原因如此。天道酬勤,苏家的天地文章,扬名天下,洗砚池由此得名。

  小径旁的小溪水流进了路边的荷塘。转过眼去,路边高纤的竹林,换成了高擎的荷叶。塘水如镜,雨化成一粒粒珍珠跳入荷叶,又顺着荷叶滚入荷塘,打碎了镜子,漾出几道斜斜的波痕。偶有几声鸟鸣,却又很快消逝在竹林中。黄昏中是三苏祠多么静谧啊!荷塘好像一个熟睡的婴儿,脸上写满了恬静与安详。叮-咚-雨珠儿从伞尖蹦下,蹦入荷塘的声音也可也听见。

  书房“来凤轩”就在荷塘包围中。静以致远,苏家兄弟选择在此发愤苦读,双双高中,取得功名。凤本是鸟中最高贵、出类拔萃的代表。凤展其翼,百鸟皆收其翼。一家三父子都是大文豪,唐宋八家中苏家有三者。大有栽了“梧桐树”,引得凤凰来。后人,将书房改名“来凤轩”。

  书房对面便是木假山堂,据说,苏洵偶得木假三峰,购置于家中,并撰写《木假山记》。木假山,远看是一个笔架正放于门前,近看突兀好似山峰,让人猜不透。忽而想到了苏轼在《题西林壁》中那首“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古诗来。这或许是主人们对其最好的注解。

  “来凤轩”前堂是启贤堂。传说中的“苏老泉”就在堂边。启贤堂里面供奉苏家祖宗们的牌位、祖训和四书五经之类的遗旧。苏宅古井,绿苔丛生,泉水清冽可口;黄荆树盘曲出枝,枯木逢春;井边石墩上端放着木盆。这一切似乎徐徐地告诫着我们后世子孙关于“饮水思源”,“黄荆条下出状元”,“金盆洗手”这些做人做事的道理……

  看过来凤轩、木假山堂、转向“披风榭”此处有东坡石像。微雨中,只见溪畔石上,苏东坡斜倚散坐,头带学士帽,胸前蓬蓬然长髯自然飘逸,神情悠远而略带沉思。四个鎏金大字“浩然正气”高高地悬挂在披风榭门前。忽然一阵雄浑且豪放歌曲声:“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传入耳中。亭子中几位精神矍铄的老人吸引了我的注意。老人们诵读着,用二胡伴着乐,诵读声抑扬顿挫,给本来就极富有文化气息的“三苏故里”增添了几分韵味,千古文章就这样传颂着。

  正殿(又名飨殿)在启贤殿的前面。殿内供奉着三苏父子的塑像,正中悬挂有“养气”一匾。正殿前廊两侧,置放有铁铸大钟一口,大鼓一架;正殿两侧各有一方墙门道,西为“文渊”,东为“学薮”。殿前人头攒动,香火袅袅。雨中的缕缕青烟寄托着人们对三苏父子无限的尊崇、爱戴和敬仰,也寄托着人们希望自己或者家人能得到先哲的护佑,能像先人一样获取金榜题名,功成名就。

  缓缓步出大殿,走出大门,雨停了,夕阳用最后一丝余力收回了自己金灿灿的光辉,暮色渐渐开始四合,将原先披在三苏祠里各个角落里的金纱盖隐去了。只有大门旁那棵千年大榕树依然笑容可掬和蔼慈祥地目送着邻人们的远去。

  回望熟悉且亲切的三苏祠,感觉自己好像又登门拜访老邻居一次,和他们攀谈,做了一次长长的交心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