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是个小小的平原,平原上除了几条纵深到七个生产队里的沙石公路和一幢幢长长的红房子外,一年四季几乎就是一个绿字和黄字。绿的棉株,还有绿的黄的水稻,小麦,油菜。当大地披绿的时候,我心怡然着。当大地呈黄时,正是夏天麦子成熟和早稻垂穗的时候,我心浮躁着。 农村的生活简单明了,可单调的日子也不少。好在生产队大多沿着那条小河而居,每到夏季,那河水涨得快齐着河堤面了,那河面马上宽阔起来,一下子拉开了湖北与湖南的距离(河的对岸是湖南省),那条小河就成了我们孩子游戏的乐园。
夏天上午的九点左右,男孩子们就扑通跳进河里。会游泳的几个男孩子相约着游到河的对岸,在湖南的河堤上来回走一下,看他们田野。可他们胆小,从不敢到他们的村口张望;几个刚学会游泳的孩子,在近岸扑通几下,就马上站在岸边休息一会;那些不会游泳的孩子们用双手抓住石码头突起的青石,或河边的青草,双脚一阵阵地乱扑腾,身后腾起一个个美丽的水花。
我们女孩子都要帮家里人洗衣服,那时家家人口多,大多八口之家,那衣服多且不说,仅是大人裤腿上的泥就够我们搓的了。那时,几乎家家没有洗衣粉或肥皂,村里也没有皂荚树。母亲们在出工前用一片旧纱布过滤一点草木灰,就把一切扔给我们。从草木灰中过滤出的一点碳酸类物质是很难洗干净衣服的,所心,事后少不了母亲们的责骂。虽然如此,当女孩子们在河边清洗衣服的时候,往往也是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候。
一件件衣服在河水中摆几下,浑浊的泥水就被流动的河水冲干净了。很快,一大桶衣服就会清洗干净了,且毫不费力。然后,我们几个女孩子相视一笑,一步一步地走下码头。当河水漫过我们腰际的时候,哗哗的水仗就开始了。我们用手掌击打着水面,水面上立即腾起一条条白龙向对方凶狠的扑去。女孩们享受着河水从天而降的惊喜,所有的酷热,所有的劳累都被柔柔的河水带走了。当门前的光阴快要接近门槛的时候,男孩女孩急忙上岸,在阳光下晒干衣服,然后回家做饭。当大人们劳作了一个上午回到家的时候,我们的饭已熟了。
中午,大人们在家午睡,我们这些孩子们是睡不着的。有的去沟渠里捉鱼,有的在河边钓鱼。我们一般在河边树阴下坐着,把鱼钩甩得远远的,然后等着鱼儿上钩。只要那鱼浮标动一下,我们就快速地拉起鱼线。阳光下,一条银色的小鱼在长长的丝线下不断地扭动它的腰身。我们小心翼翼地收住鱼线,取下鱼,用一根长长的狗尾巴草穿过鱼鲜红的腮,然后用脚踩住狗尾声草的一头,另一头放在水里,那鱼就又在河水里游了。不大一会儿,长长的狗尾巴草上穿满了小鱼,在那些贫穷的日子里,它是我们餐桌上一碗佳肴。
做完晚饭,大人们还没回家,我们女孩子都站在河堤上,看太阳在湖南田野的尽头落下,然后把一件硕大的霓裳抛向西边天。男孩子们又跳进河水,与湖南的孩子们游在了一起,有的双脚一边踩着河水,一边操着各自的方言,拉起了家常。
一家家吃完晚饭后,大大小小,老老少少,扛着竹床上了河堤。大家坐在或躺在竹床上,听老人们讲古老的故事,其中也不乏鬼故事,让我们这些小孩子看着黑黑的河水发悚,生怕有一个水鬼从水中探出头来。孩子们一个个悄悄地溜下河堤,来到堤下的篮球场上捉迷藏,堤上传来大人们的欢笑声,不知他们是听到了一个开心的故事,还是被孩子们的胆小样逗得开怀大笑。
夏季的小河成了我儿时美丽的记忆!
秋季的阳光暖暖地照在操场上,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薛冰时的天气,晴空万里,颜色湛蓝。
她站在树荫下笑着对我说:“采采好像一个大姐姐。”
我抬头看到她眼睛里真实的善良和单纯,心里一阵奇异的柔软踏实,像一波一波温暖的海水轻拍沙滩。我想了会儿,终于有点抱歉地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啊?”
“薛冰,”她眉眼弯弯,重复道:“我叫薛冰。”
我很喜欢她的名字,薛冰,薛冰,念出来就好像花朵绽放的美好。她说我像姐姐,其实后来她都喊我“妈”。声音懒懒的,有午后阳光的味道。说实话,她是真的很懒!常常揉小狗似地揉她顺滑清爽的头发,说:“你再不动动会长胖的!”
“妈,”她歪过脑袋,迷糊地看着我,说:“胖才可爱,像加菲那样。”于是又把脸埋回课桌间,心安理得地睡觉,不理老师不理课本,直到大课间时才慢吞吞地“起床”去食堂买糖。
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薛冰偷懒,吃QQ糖,听她喊我“妈”,心情就变得很好很好。有时不由自主地想起她,就又仿佛听到她软软地问:“妈,你什么时候给我找个爹啊?”薛冰是个让人幸福快乐的孩子,像她喜欢的加菲一样。同时,薛冰是个天才。那年她生病,肺炎,半学期没来上课。期末考时终于病愈,回来参加考试,拿了全年级第十五,班级第三。全班惊叹!而那也是我考得最好的一次,班级第四,年级第二十。我睁大眼睛盯着排名册,半天才回神,看看旁边满不在乎的某人,很沧桑地长叹道:“老天不公啊!”
薛冰吃着雪糕嘿嘿地笑,无辜地眨眼,说:“妈,这是智商问题,跟老天没关系的。”我扬手要扁她,故作气愤,“说!!是不是贿赂老师泄题给你了?!”她一脸真诚,声音甜甜的,“妈,我要是真得了题目保证会在第一时间和你分享!”她望着我,眼中一片淘气的笑意。
后来再问起她,她漫不经心地回答说:“内容本来就不难嘛,我在医院里看了一遍书也就会了。”我无语,薛冰让我相信世上真的有天才。她可以连续一星期不写作业不听课,每天晚上打游戏到月朗星稀还依旧每科考在90分以上;可以在考场上花一半时间睡觉一半时间做题还排名前列;可以梦游着上课手下却飞快准确地记着笔记,字迹飞舞潇洒。
也有过淡淡的妒嫉,然而听到她叫我“妈——”尾音托得长长的,有些许赖皮的意思。心里一暖,总是想:薛冰其实是盏灯,长久地给靠近她的人光明和温暖。我见到她,总会莫名地安心。这样的孩子,使该做天才的。
对于学习,薛冰是不在意的。她在我的同学录上留言,字很漂亮,她写:活得开心,玩得舒心。
有时候真的羡慕她,心像自由的鸟,在蔚蓝的天空中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喜欢美食、旅游、大海、威尼斯、迪士尼、文学、音乐……不屑于考试、名次、声学、奖赏……记得有一个早晨,她坐在窗边薄薄的阳光里,用习惯的调侃语气,笑着说:“就让过去随风、随风,就让未来随心、随心。”我怔了怔,薛冰,薛冰,我默默地念。念出来的名字像花朵绽放的美好。我想起初一她演讲时令人惊讶的淡定从容,想起她和我一起在路上高唱《不能说的秘密》,想起她上课睡觉被老师点名还蒙对题目的可爱模样,想起她胃疼到咬牙切齿却还让我给她买冰可乐的好笑情景……知道吗?曾经如果太过美好,回忆起来,心里有快乐,也会有感伤,因为那都是曾经了。
而我们仍在走,用着现在进行的时态。就像我知道你的笑容在城市的那一边依旧温暖张扬,你也知道我在城市的这一头唱着那年的歌。偶尔孤单的夏日午后,我仰头望向树叶间隙中的金色光芒,轻声问:“whereareyou,myfriend?”
桑树叶闪出剔透晶莹的光,酷似你名字的色彩,一如你眼睛里那份真实的善良和单纯。
真好,你还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