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圣诞最初的印象,是在8岁时,春节前夕,大地一片银装素裹。我到火车站接哥哥,他神神秘秘地从背包里掏出一只红色的袜子形状的精致铁皮盒。我们走进餐厅靠窗的位置,我迫不及待的打开了盒子,发现里面装满了五颜六色的圆球巧克力,铺在彩色的纸丝带里,好像俏皮的小娃娃调皮的睡觉。这种巧克力我从来没吃过,而且也不知道放在这么奇葩的盒子里有什么用意。哥哥向我挤了挤眼睛,“这是我在国外旅游时买的,学着洋人庆祝圣诞节。圣诞节在每年的12月份,相当于中国的春节,在这一天人们把自己的袜子挂在床头上,等着圣诞老人送礼物,除此之外,人们还用圣诞树、吃火鸡、送圣诞卡来庆祝圣诞节。你快尝尝吧,味道很不错哦。”看着艺术品般精致的巧克力,我还真有点舍不得就这么不留一丝痕迹的吃了。于是拿出了一块巧克力细细赏玩。阳光下,巧克力外面的锡纸闪着金灿灿的光,我眯起眼睛,仿佛看到了一颗闪亮的星星在我胸膛里闪耀。
就在这时,眼前突然一暗。我猛然抬头,发现窗外有一个瘦小的阴影。在阳光的照耀下,那就好像是一片枯黄凋落的树叶,被白雪覆盖了薄薄一层。我隐约看到了一个模糊不清的脸庞:那是一张巴掌大小的脸,有些骇人的紧贴在玻璃窗户上,突兀的颧骨好像随时能穿刺表面薄薄的透明皮肤,大大的眼睛鼓鼓的凸起,好像就要弹出来了,眼神死死的勾住了我手中鱼鳞般反着光的一片金黄,望眼欲穿。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好像充满了渴望。打结的头发粘在一起,稀软的耷拉在天灵盖上,可以看出已经很多天没洗头了。上面撒满了白糖一样的白雪,也能看出他已经像颓锈的'雕塑站了好一会了。身上盖着一块破布,随意的搭在肩上——不知那算不算是衣服。他龟裂黝黑的手里深深的钳进皱纹,里面挤满了乌糟糟的泥土灰尘,一根手指勾住了看似很轻的塑料袋,里面装满了喝空的饮料瓶。——这是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男孩子。
几乎就是在我打量他的那一瞬间,我先是被吓到了,手猛地一颤,巧克力滑到了桌底,随即心里被深深的触动,洋溢起了一股同情心痛的奇异感受,和他骇人又渴望的眼神交织在一起,我突然很想把手中的巧克力送给他。就在我捡起巧克力时,窗前又一下明亮起来——他早已逃走了。我不顾刺骨的狂风猛烈的吹打窗户,打开窗户向外看去,四下里里白雪皑皑,空留下了雪上一串浅浅的脚印。
这是多么让人怜悯又心疼的眼神,它诉说了多少的渴望、不公与痛苦啊!我默默的回忆着,被它感染,不能自已,无法思考,只是放电影一样回味着那个孤独悲惨的影子。它也在我心头投下了一片阴影,我呆呆的望着桌前的铁盒,竟然提不起一点兴致。脑子里有一种熟悉的悲伤情绪顶撞着眼眶:我想起了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和街上乞讨的可怜人儿。那时候,我很想做点什么去改变,但我又不知到能做些什么,改变些什么。看着肆意飘飞的雪花,我的泪又下来了。
直到现在,每每回忆起那个眼神,我复杂的情绪还是像潮水一样涌上心头,成为一个永远让我无法释怀、挥之不去的不能结痂的伤痕。到底是为什么,现在还有这么多人在盛大的节日,别人欢聚一堂,享受美食、任意挥霍时无家可归,无衣无食,眼睁睁的在永远无法实现的幻想中死去?这一切,皆来自于贫富不均衡的社会制度。
即便如此,我们始终充满希望的相信,在未来的某一个圣诞节,月亮里围坐着一群人,他们没有痛苦悲伤烦恼忧愁,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快乐的笑容。美好的气氛随着月光普照人间。最美的圣诞就在他们脸上绽放。
在现实中,如果,富有的人们能在圣诞之夜为穷人提供一个安身之所,一顿丰盛的晚宴,喜气洋洋的坐在一个屋檐下,共同享受节日的温暖,这是对整个社会最大的慰藉与贡献。
这也是最美的圣诞。
汤姆是个二等市民,相当于某个小厂的老总。圣诞节搅得他很不安宁,他知道最近发生了什么,而且很清醒,汤姆揣着五个大包,来来回回奔了两三次,那是为他五个家人准备的,他知道他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街道上却有些异常的清静,汤姆没有车,便只能走,五个大包很是让他费力气,鹅毛般的雪渗进他的衣服里,时不时的还要放下包,喘上几口大气,远远就听见几声“吱吱”的音了。汤姆很清楚那不是自己的,却也很沉重。
慢慢地脚步声加剧了,汤姆也看清了,不过却有些意外,那也许是个男人,因为他能背起那么多的大包小包,汤姆猜想他背上的包,也许是自己的三倍,不,也许是四倍。那——他一定是一等市民,或许还可能是——哦,不,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一定有车,那他就一定不会——可是他背上——
汤姆把四个包藏到一边,好奇驱使他迎了上去,当然那个也许是“一等市民”的家伙并不知道。这时雪似乎下大了。
那人跑的飞快,左拐右拐都显得很轻松自然,汤姆看不见他的脸,只是不停地追着。大概拐了七八个弯,终于那个“一等市民”放慢了脚步,汤姆看得出来他在喘气,当然他自己也是,那人顿了片刻,便过了最后一个弯,汤姆轻轻迎了上去,那个弯,便成了他的隐蔽点。
汤姆不能肯定他看到了什么,但这却都是真的,很明显躺在男人面前的是他的儿子,尽管相隔有一段距离,但是汤姆还是看得出来,他是患了病,而且是后期。汤姆屏住了气,雪又小了,还是如鹅毛地钻进汤姆的脖颈里。
“汤姆,看——爸爸回来了,看,爸爸给你带什么来了?”男人一脸轻松,可是汤姆看得出来那家伙是装的。接着男人卸下了身上所有的大包小包,汤姆数了数,一共二十个左右。
“爸爸,爸——”小吉姆的声音沙沙的,似乎被什么堵住了。
吉姆,看,快看!吉姆。”父亲随手拿起一个包,不是很大,又换了一个更大的。“快看,吉姆,这是你的比萨,还有这个——这是你要的火柴,看,爸爸点给你看。”说完男人便划起来一根火柴,火很亮,但汤姆看得很清楚,小盒子里只有五支火柴,不,现在只有四支了。
“儿子,看,爸爸——爸爸给你两根一起划,”于是火焰更亮了,吉姆尽力的露出几排牙齿。
男人轻轻地放下火柴盒,又捡起一个小盒子,“看,这是你要的铅笔,以后他就是你的了,吉姆”男人话说的很急,儿子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这些都是昨晚他跟父亲提过的。
“儿子,看,蛋糕……”
“儿子,看……圣经……
“儿子,看……布娃娃……”
儿子,看……
……
“爸爸——”儿子的声音很低,但还是能听得见。
“什么,吉姆”,爸爸在这里。”男人慌忙把耳朵贴了上去
“爸爸,我想吃一块蛋糕!”儿子吃力的把几个字给嚼完了。
“蛋糕?嗯,看,儿子,我找找蛋糕在哪里,啊——在这儿”男人的额头竟然有些湿润,尽管鹅毛雪已经停止。
“嗯,儿子,不行,这蛋糕是给你明天当早餐的,你现在吃了,明天吃什么啊?”男人飞快的挥过额头,装着镇定自若。
“比萨!”
“啊,对,你还有比萨,比萨,比萨,嗯,这样也不行,吉姆,你是个好孩子,好孩子要听爸爸的话,明天我们比萨,蛋糕一起吃,好不好?,”显然这个借口不太令人满意,吉姆是个好孩子,从他的眼神里看的出他的失望,也许他早已经知道了一切,他是个聪明的孩子,从那个男人的一切行为举止中都能看得出他的窘然。
七八米外的汤姆还在沉思,不过他的手不知不觉地把这五个包给推了出去,他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男人立马注意到了,他能懂,因为他是这里面最清醒的人。“啊,儿子,吉姆。我的孩子,你看看你这愚蠢的爸爸,你刚刚说要什么?蛋糕?你认为真在这个包里?爸爸骗你的,看,应该在那个包里,嗯,应该——应该在,吉姆,儿子,你等一下,爸爸这就拿给你吃,”
那是一个真正的蛋糕,只是边上斜了点。“儿子,你说要吃蛋糕吗?爸爸没听清楚,是的吗?”
男人把耳朵又贴了上去。
“是的,爸爸”吉姆并不吃力的说道。
汤姆看得出来这个蛋糕很香甜。“瞧,这家伙怎么可以把蛋糕掉街上呢?要不是我捡到了,真不知该怎么办。”汤姆默默地想着,要知道,这样他回家,就可以少一顿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