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的奶奶,其实,是我的外婆,只是那么多年,我们早已习惯了叫她奶奶。
奶奶离世已快二十年了,她那如菩萨般慈祥的笑容,时常会浮现在我的眼前,让我在倍感亲切和温暖的同时,更加凭添了我对奶奶的想念。
昨夜,我终于在梦里见到了奶奶。她一身浅色衣裤,手里拄着一根藤质拐杖,站在我家那间老屋的门口。我大声喊着:“奶奶,我回来了!”奶奶转过身来,笑容满面的对我说:“娃儿,你回来了。”
我看见奶奶那一头齐耳的花白头发在风中舞动,那双慈祥的双眸盈满了笑的泪花,更加明亮的衬托出两弯淡淡的月眉,那葱白似的鼻梁挺立在鹅蛋脸的中央,只是那没有了牙的嘴呀,看见我时,竟抿出了一个红红的樱桃,还有一对深深的醉人的酒窝。
奶奶看见我时,她笑了。笑得那么慈祥,那么温暖,那么可亲!她总是这样微笑着看着她的孩子们,像是永远没有愁苦似的。
其实,奶奶这辈子是历经了很多苦难和沧桑的。
听我母亲说,她三岁时就失去了父亲,奶奶靠纺花和为别人洗衣挣钱养活她、二姨和舅舅。二姨出嫁后,饥荒和病魔夺走了舅舅年幼的生命,那个年代男人就是家里的希望,可怜的奶奶悲伤的快要疯了。无情的战乱,又让本已饱受苦难的奶奶,再一次遗失了身边唯一的女儿——我的母亲。骨肉分离,那是多么的痛啊,奶奶为了寻女,用她那双小小的尖尖角,步行数月,从北方跋山涉水,一路逃荒要饭找寻到南方,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奶奶终于不远千里找到了女儿。
三年自然灾害,那个食不果腹的年代,奶奶更是忍饥挨饿省下嘴边的饭给哥哥姐姐吃。
当我记事的时候,正值文革时期,那时父母挣钱少,加之工作繁忙,常顾不了家,家事便由已是年迈的奶奶操持。
父亲有位同事,家境很是困难,他经常跑到我们家来吃饭,还时常找奶奶借粮票,并常常拖着不还。那时,父母工资加起来还不到一百块,加之每月粮食是定量供应的,自家人吃饭都不够,这样一来,我们家的生活就更加吃紧了。我时常看见奶奶独自一个人时,愁眉紧锁,我知道她定是又在为家里的生机操心劳神了。可每每这个时候,我就跑到奶奶跟前,拉着她那双布满了老茧的手,问:“奶奶,你怎么了?”奶奶会转而微笑着问我:“娃儿,有啥事呀?”继而岔开话题。
奶奶这位瘦弱的老人,并没有被那艰难的岁月难倒,还总是节衣缩食帮助别人。在我的记忆里,那时的奶奶总是微笑着的。
我很少看到奶奶流泪,记得只是那一年,已是九十多岁的奶奶,得知二姨在老家病故的消息时,我看见她眼里噙满了泪,当我给奶奶擦泪时,奶奶说:“我二妞儿这辈子命苦啊!”随后,奶奶拉着我的手,那张慈祥的脸上堆满了凝重的愁苦。那天,我哭了。
奶奶这位从清朝走过来的弱小女子,骨子里却透着一股刚毅。她用她那双小小的尖尖脚,走过了苦难的岁月,带领我们全家走过了艰苦的年代,用她瘦弱的双肩扛起了家庭艰苦生活的重担,以微笑面对生活的困难,含辛茹苦,省吃俭用的帮着母亲将我们拉扯大,培养成人。奶奶时常笑着说:“人这一辈子,过的就是儿女。”
我知道,奶奶是爱我们的,在奶奶的心目中,我们就是她的精神支柱,就是她生命的依托。她心里有再大的愁苦,都挡不住她看见我们时那开心的笑容。
如今,奶奶已经离开我们快二十年了,可她那慈祥的,温暖的,亲切的笑容依然会时常出现在我的眼前,让我不能忘怀。
今天,我告诉弟弟说我昨夜梦见奶奶了,因为今天是奶奶的祭日。弟弟说他也梦见奶奶了,奶奶在天上管理七十二颗星宿呢。
此刻,我仰望天空,看见了天堂上的奶奶,正用她那如菩萨般慈祥的笑容向我们微笑。
三十年前的记忆,像尘封的相册慢慢打开,奶奶那慈祥的音容笑貌又时隐时现在我的面前。
我没见过自己的奶奶,文中提及的奶奶真正意义上是妻子的奶奶,1980年前后才真正认识她,尽管没有太多的接触,但给我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每当想起她我总会潸然泪下。
奶奶一生生活在城区,居住在小城中心区域(杏花村)现步行街的附街上,据说她丈夫早逝,年轻时就独自承担起家庭重任,这也成就了她不屈不挠的顽强品格。上世纪八十年代改革开放的号角在县城刚刚吹响,不少行业或不少人开始摇摇欲试,县城所谓的洋街上,人也慢慢地涌动起来,各种商品异彩纷呈,改革的生机与繁荣已经有所呈现。奶奶这时已七十多岁了,走起路来有点蹒跚,但她并不安心于享受生活,反而到街上摆摊卖茶,家里人多次劝阻,邻居均不理解,街坊邻居们有的说起闲话“老太太有福不享找罪受”,但她执意要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别人白开水卖五分钱一碗,她只要二分钱,她的解释是:不单纯为钱,主要为方便乡村进城的人,能及时喝上开水就够了,闲着没意思。细想起这些简单的话语这就是她的境界,这就是她淳朴性格的“闪光点”。
说起这些使我联想起很多陈年往事,尽管琐碎,但足以体现出她做人的品质和行善乐施的胸怀。1980年初期,人们多数生活在贫困线上,我是在农村长大的并刚调入城区,她可能怀着一颗怜悯的心,怕我涉世未深、又初来乍到,经受不住生活的磨难,对我百般呵护。天气稍有变化就嘘寒问暖,既怕渴着又怕饿着。如果家里有点稍好的饭菜,总会派她的小孙女去喊我们,每逢到岳父母家,奶奶总会把我叫到她居住的小屋里,从她床头上挂着的一个破旧篮子里,取出特意用一层一层布包裹着的食品或者水果之类的东西让我品尝,有时我不好意思接,她便硬塞到我嘴里。这些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时常萦绕在我的脑际,令我不能忘怀。
记得有一年秋季,小内弟刚入学,在自家很近的红卫小学上一年级。一天中午正是上课时间,他哭着跑回家,像是受了什么委屈,奶奶二话没说拿了家里仅有的一个苹果走向学校。她心眼好,就是脾气有点躁,不用想她去找老师说理、帮孙子讨回公道,注定也不会轻饶了那位同学,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她直奔班级,像呵护自己的孩子一样,把事先洗好的苹果塞到那位同学手里,和颜悦色地对同学们讲“百年修得同船渡”在一块上学多有缘分啊,小同学们似懂非懂地听着,一个个似乎明白了什么。之后,再没出现过打架的现象,我想她对此起了功不可没的作用。
俗话说心明眼亮。奶奶一生没花眼,到了八十多岁时还自己穿针引线,全家八九口人谁的衣服坏了,经她的手一会儿就完好如初。她到了八十五、六岁的时候,开始出现带点悲凉的哼哼声。沉寂的晚秋里哼哼声显的更阴郁,仿佛一生的哀苦全从这哼哼声中喷泄出来。伴随年轮滚动,她的脸色显得更苍老;腰也出现伛偻;头发有时显得凌乱。 每逢见到我,总是勉强做出一个笑容,接着就是一阵咳嗽,间断的时候就用哼哼声补上,神态显得仍然很镇定。
奶奶一生身体硬朗、结实,我的记忆里她没有过病灾,一生连一片药没吃过。九十三岁那年冬天,她说不好受,第三天她一觉不醒,离开了我们,离开了她尽力挣扎、奋斗一生的世界。她一生饱经风霜,历经磨难,没过上一天好日子,但她的子子孙孙都生活得很好,在自己岗位上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我想这就是奶奶修的“福”,这就是她一生最大的慰藉。
奶奶走后的十几年,我有时还冥冥觉得她没有死,可能出了一趟远门……见不到奶奶的那种感觉,总像雾霾天似的、没有光亮,心里总是郁郁寡欢,我始终不会想到老人走得那么突然、那么毫无声息、宁静安详。
奶奶走后的第二天,淅淅沥沥的雨下了三天三夜,我昏昏噩噩了一整个冬天。我试图尽快挣脱冬天的阴冷,翘盼着又一个春天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