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一:《雪国》读书笔记
从驹子看川端康成的精神世界
——《雪国》读书笔记
《雪国》的主线是岛村驹子叶子的情爱故事。岛村优游岁月,三次去多雪的北国山村,和艺妓驹子邂逅而情爱,同时对萍水相逢的少女叶子也流露出若有若无的倾慕之情。岛村在初夏的一天来到雪国,偶遇年轻貌美的驹子,因谈话投机而相互产生好感,进而有狎昵之举,翌日早上天刚亮,驹子就慌慌张张地溜出了岛村的房间,事如春梦了无痕,岛村也匆匆返回东京(这年初冬季节,岛村又来同驹子幽会。在来雪国的火车上,岛村又被同车厢的叶子深深吸引。在与驹子的第二次接触和对叶子的幻想中,雪国让岛村感到无比留恋,故在翌年秋季第三次来到雪国。而这时的雪国已失去往日的繁荣景象,驹子身边的人如行男和师傅等人相继故去。岛村通过与驹子的进一步接触,反思再三,决计离开雪国。但就在临行前,一场大火无情地吞噬了叶子,驹子也随之疯癫。
驹子无疑是一个悲情的角色,她不得不眼睁睁看着身边爱着的人死的死,走的走。她对生活的全部奉献与追求都落了空——无条件的、全身心爱着岛村,而岛村的心灵却为叶子“无法形容的美”而颤动并一次次地离开她;为了报答师恩,心甘情愿去当艺妓,但未婚夫行男照样很快地死去;她为叶子能幸福地生活创造条件,结果叶子也很快香消玉殒。她的一切努力似乎都是徒劳的,最终化成幻影。
驹子具有形象鲜明的两种气质,纯洁无私以及热情奔放。她给岛村留下的最初以及最深刻的印象就是洁净,这点在文中也多处被描述到。“女子给人的印象洁净得出奇,甚至令人想到她的脚趾弯里大概也是干净的,岛村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眼睛,是不是由于刚看过初夏的群山的缘故。”作品后来又多次写到“她过于洁净了”,“她比谁都要显得洁净”。正是由于驹子的洁净,使得岛村在初识之下曾力图避免同她发生性关系。“洁净”这个词被川端毫不吝惜地使用于驹子身上。在日常生活中,驹子总是勤快地打扫房间,甚至于是有洁癖的。而且“神经质地连桌腿、火盆边都擦到了”;在住处的墙壁上她“精心地贴上了毛边纸”所以“墙壁和铺席虽旧,却非常干净”跟岛村说话时,也不忘随时捡起脱落的发丝;一旦看见烟灰掉落下来,就悄悄地用手绢揩净,然后给岛村拿来一个烟灰缸。驹子把这些生活细节上的习惯称作自己的“天性”。虽然她的身份是一个艺伎,但是在本质上她仍然是一个洁净的女子。外表的洁净象征着心灵的洁净,正如她自己对岛村说:“只要环境许可,我还是想生活的干净些”。不仅如此“洁净”还是指她的生存姿态和内心世界。驹子明知与岛村的恋情是徒劳的,但还是依然爱着他,这种爱,不是肉体的交换,而是爱的无私奉献,是不掺有任何杂念的、女性的自我牺牲。这就是驹子内在的洁净。另外她对生命有着极大的热情与活力,从全文来看,驹子的形象是笼罩在热烈的红色调中,浑身都散发着青春和活力的,在文中也多出着墨。“岛村正陷在虚无缥缈之中,驹子走了进来,就像带来了热和光”这句话是对岛村与驹子这两个人物形象生命状态的暗喻。岛村既没有目标又没有追求,他的生命感悟中充满了虚无。而驹子的出现,在他的生活中投入了热和光。驹子红扑扑的脸颊在小说中不时地闪现。有时,她的“眼睑和颧骨上飞起的红潮透过了浓浓的白粉”,使她在“雪国之夜的寒峭”中仿佛“给人带来一股暖流”,以至使“岛村对这醉人的鲜艳的红色,看得出了神”。这鲜艳的红色,正是驹子的本色。红色在日本文化中是具有双重性格的:一方面是代表血色、火色、属凶恶的颜色;另一方面,红色表征红太阳,又是一种带有神秘性的色彩。而这种红色的两面性投射到驹子身上,就突出地表现为驹子的生本能即执着的性格和真挚火热的感情以及死本能即对自己的放纵麻痹还有努力的一切却都是徒劳的无奈伤感。
生活本身的徒劳使驹形成了这样对立的性格,但我们仍能从驹子的身上看到可贵的单纯。驹子即使徒劳地生活着,她也始终不放弃对单纯、美好生活的追求。川端康成一开始就肯定了驹子可贵的单纯,不管她是否是良家少女,也不管她是否是温泉艺伎,作者还是使用了大量“洁净”等象征白色的词汇来突出她的这种品质。所以,在驹子的性格里不仅有红色象征的生本能与死本能的对峙,也有白色象征的驹子可贵单纯和红色象征的世间的徒劳之间的对峙。正如川端康成所说:“我是深深地进入作品人物驹子中,在这个意义上,我与其说是岛村不如说是驹子吧。”驹子的原型,就是川端内心的“本我”。而驹子作为川端康成“本我”是充满着冲突和矛盾的。川端康成用红、白色暗喻其被压抑的、非理性的、无意识的生命力、内驱力、本能、冲动和欲望。驹子这一形象的塑造,与川端的成长经历不无关系。“川端康成有一个孤苦伶仃的童年”。在川端康成成长的关键期中,其极度缺失母爱以及来自于女性的关怀,使得川端康成从小就对女性尤其敏感和关注,这种对来自女性关爱的极度缺乏甚至使得川端康成在性别上更加认同女性,使得他用驹子这一形象来代表“本我”。他的童年是在孤独和无助中度过,不仅没有感觉到人间的温暖,相反渗入了深刻的、无法克制的忧郁和悲哀,内心不断涌现出对人生的虚幻感和对死亡的恐惧感。这些都被压抑进了川端康成的“本我”人格中。正是这些川端康成精神世界的冲突造成了小说中驹子的种种神经症状。譬如,驹子因为畏惧死亡而无论如何也不去为弥留中的行男送行。另外,驹子那强迫症似的洁癖也是川端内心的压抑反映在驹子身上。驹子这一形象的设定,充分地反映了川端内心的矛盾,一方面是对人生的虚幻感以及对死亡的恐惧还有虚无悲哀忧郁的精神世界,但另一方面,又反映了川端对纯净美好的追求。
而叶子则是另一个驹子,“叶子是植物性的灵,驹子是动物性的欲,叶子是驹子的灵性,驹子是叶子的肉身。”可以说,叶子是一个更为纯粹的驹子。构成叶子形象的首先是她那“仿佛向远方的呼唤”“像是从什么地方传来的一种回响”的声音,让人觉得叶子是一个飘忽而来的、带有梦幻般色彩的存在。除了声音,叶子留给读者深刻印象的就是她那美丽而冷峻的眼睛。从映在车窗玻璃上的“一束从远方投来的寒光,模模糊糊地照亮了她眼睛周围”的神秘与缥缈,到后来“她只尖利的瞅了岛村一眼,就一声不吭走过了土间”,“那双眼神依然在他的眼睛里闪耀,宛如远处的灯光,冷凄凄的”。她对爱情也十分纯粹,一心一意照顾着行男,在行男逝去后守着行男的坟墓。她的存在是梦幻的,她代表了川端康成的最高的理想的和神性的存在,是处于最高层的“超我”。然而,在小说的结尾,叶子为了救出困在蚕房二层看电影的孩子,在大火的熏烤下体力不支从二楼坠地而死。就在这短暂的结局作者用了画龙点睛之笔对驹子有这样一段描写:“驹子拖着艺伎那常常的衣服下摆,在被水冲过的瓦砾堆上,踉踉跄跄地走过去,把叶子抱回来。叶子露出拼命挣扎的神情,耷拉着她那临终时呆滞的脸。驹子仿佛抱着自己的牺牲和罪孽一样。”驹子为什麽抱着叶子就像抱着自己的牺牲与罪孽一样?因为驹子、叶子本为一体。在灵与欲的较量中,欲望占了上风,而灵却走向灭亡。所谓“牺牲”本身就是川端康成死去的“超我”——他的最高理想和神性的人格。而造成这一“罪孽”的就是川端康成“本我”的强大。悲哀的是“本我”最终战胜了“超我”,而正是这样的安排,体现出了川端康成所具有的传统日本的“生即是死,死中有生”物哀美学理念以及其强大的“本我”人格。然而最终的结尾“待岛村站稳了脚跟,抬头望去,银河好像哗啦一声,向他的心坎倾泻下来。”也反映了川端对永恒即纯粹的精神世界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