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病痛和死亡面前,他将一贯的从容和淡定留给我们,却将恐惧、无助和孤独,留在了属于自己的夜晚。”
又到父亲节!然而,这是我们的第一个没有了父亲的父亲节。父亲刚离我们远去。
大半年前,当父亲病情确诊时,已经是癌症晚期,不能动手术了。我们决定瞒着他,让他尽可能平静地走完最后的一段路程。我们故作轻松地告诉他,肺部有个小肿块,不需手术,做一下化疗就行。出乎意料的是,他并不紧张,也没有对化疗的痛苦有太多的担心,反而担心他的一头浓发:“化疗后要掉头发,现在多梳几次!”父亲一向很注重形象,头发总是梳得整齐油亮,以“顶上功夫”自豪。对癌症晚期出现的种种症状,医生和我们都对他说谎,他竟毫不怀疑。
我们庆幸成功地瞒住了他。
“你们的父亲很聪明,不知道是你们骗他,还是他骗你们!”主管医生的一句话让我们对自己的庆幸产生了怀疑:是啊,以他的知识和阅历,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受骗?想起每当我们离开病房,父亲总是目送我们到长廊最远处,然后遥遥挥手,犹如一次又一次的诀别;还有,在病床边陪伴他时,他总是在闲谈中流露出对儿时的回忆,对故乡的眷恋,对母亲的担心,对外孙辈的期待;还有,护工说过一件事:父亲的一位感情很深的老同事来看望他,两个大男人说着说着竟抱头痛哭。有一天,他突然叫护工回避,要一家人说说话。护工走开后,他平静地说了一些家常话,听似平常,其实话外有话。特别是“以后你们要照顾好你们的妈妈!”一句话,猛然打在了我们的心头。我们终于明白了:其实他什么都知道!在病痛和死亡面前,他将一贯的从容和淡定留给我们,却将恐惧、无助和孤独,留在了属于自己的夜晚。
父亲从大山深处走出来,到北京求学工作,又来到广州。无论何种境况,他总是敢说敢干,无所畏惧,一生事业有成。年近七十的时候,他学会了熟练使用手机收发短信,之后亲友们都不时能收到他的短信,有时是一两句问候,有时是一段笑话,令大家倍感温暖;七十过后,又学会了使用电脑,爱上了上网,网上冲浪令他兴奋不已。他还常常遗憾地说,如果还允许考驾照,一定要学开车。这就是晚年的父亲,一个热爱生活的父亲!
父亲从确诊到最后离去,只有短短的四个多月,承受了身体和精神的巨大痛苦。但他时刻表现出对生命的渴望。他很坚强乐观,始终积极配合治疗。他把登有关于靶向治疗癌症最新科研成果的报纸留下放在床头。“我有信心!”他逢人就说。病情突然恶化的最后一夜,在ICU里,已经用上各种抢救设备的父亲留给我们的最后一句话依然是:“我有信心……”这就是临终前的父亲,一个热爱生命的父亲!
父亲去了,父亲节到了。从我们知道这个节日开始,我们就给父亲过节。现在已想不起过了多少年,又是怎样过的了。或者是借父亲节之名大吃一餐,或者把本就该给他买的东西如香烟在父亲节这天送给他,或者是将一件平时不在意的礼物顺手赠给他。只记得每次问他需要什么的时候,他总是一挥手说:“什么都不用,我什么都不缺。”今年的父亲节,我们再不能给父亲哪怕是最简单的表示了。但是,父亲已用他的最后时光告诉我们:热爱生活,珍惜生命和充满自信,灿烂的笑容是我们送给天堂里的父亲最好的礼物!
周日就是父亲节了,周六给妹妹打电话:“明天就是父亲节了,我也无法回家看看咱爸,打个电话问候一声吧!咱爸在家吗?在家!哦,咱妈又催着爸到外面打工了!我也不好意思给咱爸说父亲节了祝爸爸节日快乐!估计即便是给咱爸说了,咱爸听了也会不好意思的,你就把我的祝福捎给咱爸听吧!”妹妹这次倒是出奇得听我的话,欣然应允。
我们家除了妈妈是一个有些泼辣、外向的人外,其他人都是那么的羞涩、不善言谈。当爸爸的大女儿——我都二十好几了,爸爸这个已经不再年轻的老女婿到我的姥姥家去做客,还是会饿着肚子回家。每当爸爸从姥姥家回来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找东西吃,妈妈就会夺过他手里的食物,不让他吃:“俺娘家没给你准备饭是咋的,你怕谁呀?你不在那儿吃饱,来家浪费粮食!”每次爸都会腼腆一笑说:“吃饱了,就是这会儿又饿了。”
我从小都喜欢我的爸爸,觉得他是我见过的特别高大的男人,一般人都没有他高,对于此,我一直特别的骄傲、自豪。直到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确切地说,到了结婚以后也还以为爸爸是最高大的。有一天,我和老公一起给爸爸买衣服,当说到爸爸的身高时,老公说,我的爸爸跟他的爸爸差不多高,我强烈反对他的形容,他的爸爸虽然个子不太低,但是绝对不是高个子,更没有高大之感,我爸爸怎么可能像他爸爸呢?我跟他强烈地争论了起来!但是后来给两位老爸买的两件衣服居然是同一个号码的。
尽管那样,爸爸在我的心中依然是那样的高大! 因为爸爸会开拖拉机,开着拖拉机带着收割机,把熟透了麦子放翻在地,然后再开着拖拉机带着大车斗,把金黄的麦子一车又一车地来到我们的麦场上来,再带着石磙把麦子粒碾掉,最后再把麦子颗粒归仓。爸爸有着神奇的能力,他没有上过驾校,拖拉机买回家就会开,而且技术娴熟,我们家的大门从来没有被拖拉机碰掉过一块砖头,邻居伯伯家的大门经常被伯伯撞塌,还常常让爸爸帮他倒车。
爸爸那精湛的驾车技术以及不怕吃苦的精神在我心中是那样的高大、神圣。 爸爸的木工做得也是最棒的!妈妈姊妹七个,我的舅舅家、姨妈家每一家都有爸爸的手工艺品,小到凳子,大到门窗,以及衣柜、餐桌、迎面柜、大床……都是爸爸智慧与汗水的结晶。姥姥的手杖、案板、茶几、凳子,就连厕所用的凳子都是爸爸精心设计制作而成。姥姥常常夸我的爸爸:“又老实又聪明。”老实是做人实在,聪明是做活细致漂亮。就连十里八村的人都交口称赞爸爸是大好人。由于我远嫁外地,不免常坐公交车回家,在车上与本县外乡的人聊天,聊到高兴处人家会问你是哪儿的人,父亲是谁,我一报上爸爸的大名,人家都会不禁“毛师傅可是个大好人!”爸爸成年在外打工,周边村落的经常在外打工的男劳力都曾经是“同事”了。每每听到别人言不由衷地称赞爸爸是好人的时候,我不仅自豪,而且眼里还常常噙满泪水,爸爸的一生吃了太多的苦。
周日正是父亲节,见不到自己的爸爸,也不好意思亲口给爸爸说声节日快乐。正好这天公公婆婆来县医院了。前几天妞妞爷爷的胳膊上长了个良性小肿瘤,做了个手术,周日来换药了。我和老公带着妞妞赶紧到医院陪老人,换过药后,我建议大家到县城最大的超市逛逛,趁着父亲节,给爹妈买件新衣裳,婆婆很高兴,公公说什么也不愿意进超市。先在超市给婆婆挑了一条她喜欢的马裤,然后又给公公物色了两条裤子,让公公上来试了试,有一条穿上特别合适,也不贵,就买下了。 老公开着爹妈的电动车三轮车,爷爷奶奶坐在车上搂着妞妞,我骑着电动自行车跟在后面乐乐地看着他们祖孙三人,向我们的新家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