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丰子恺先生的作品吧!他的大幅的山水或人物简直是扩大的漫画。漫画,据我这外行人看,是题旨高于一切,抓到了一个“意思”,你的幽默讽刺便立刻被人家接受,即使你的画法差一点也不太要紧,子恺先生永远会抓到很好的题旨,所以他的画永远另有风趣,不落俗套。可是,无论作大画还是小画,他一律用重墨,没有深浅。他画一个人或一座山都像写一个篆字,圆圆满满的上下一边儿粗,这是写字,不是作画,他的笔相当的有力量,但是因为不分粗细,不分浓淡,而失去了绘画的线条之美。他能够力透纸背,而不能潇洒流动。也只注意了笔,而忽略了墨。再看关山月先生的作品。在画山水的时候,关先生的笔是非常得泼辣,可是有时候失之粗犷。他能放,而不能敛。敛才足以表现力量。在他画人物的时候,他能非常得工细,一笔不苟,可是他似乎是在画水彩画。他的线条仿佛是专为绘形的,而缺乏着独立的美妙。真正的好中国画是每一笔都够我们看好大半天的。
以上所提及的几位先生都是我所钦佩的好友。他们的改造中国绘事的企图与努力都极值得钦佩,可是他们的缺欠似乎也不应当隐而不言。据我看,凡是有意改造中国绘画的都应当:第一,去把握到中国画的笔力,有此笔力,中国画才能永远与众不同,在全世界的绘事中保持住他特有的优越与崇高;第二,去下一番工夫学西洋画,有了中国画的笔力,和西洋画的基本技巧,我们才真能改造现时代的中国画艺。你看,林风眠先生近来因西画的器材太缺乏,而改用中国纸与颜色作画。工具虽改了,可是他的作品还是不折不扣的真正西洋画,因为他致力于西洋画者已有二三十年。我想,假若他若有意调和中西画,他一定要先再下几年功夫去学习中国画。不然便会失去西洋画,再也摸不到中国画的边际,只落个劳而无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