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自清《“海阔天空”与“古今中外”》赏阅(16)

时间:2021-08-31

  ①俞平伯诗。

  天地间还有一种不可少的趣味,也是简便易得到的,这是谈天。--普通话叫做闲谈;但我以谈天二字,更能说出那闲旷的味儿!傅孟真先生在《心气薄弱之中国人》一评里,引顾宁人的话,说南方之学者,群居终日,言不及义;北方之学者,饱食终日,无所用心。他说到了现在已经二百多年了,这评语仍然是活泼泼的①谈天大概也只能算不及义的言;纵有及义的时候,也只是偶然碰到,并非立意如此。若立意要及义,那便不是谈天而是讲茶了。讲茶也有讲茶的意思,但非我所要说。终日言不及义,诚哉是无益之事;而且岂不疲倦?舌敝唇焦,也未免穷斯滥矣!不过偶尔茶余酒后,月白风清,约两个密友,吸着烟卷儿,尝着时新果子,促膝谈心,随兴趣之所至。时而上天,时而入地,时而论书,时而评画,时而纵谈时局,品鉴人伦,时而剖析玄理,密诉衷曲......等到兴尽意阑,便各自回去睡觉;明早一觉醒来,再各奔前程,修持胜业,想也不致耽误的。或当公私交集,身心俱倦之后,约几个相知到公园里散散步,不愿散步时,便到绿荫下长椅上坐着;这时作无定向的谈话,也是极有意味的。至于辟克匿克来江边,那更非谈天不可!我想这种谈天,无论如何,总不能算是大过吧。人家说清谈亡了晋朝,我觉得这未免是栽赃的办法。请问晋人的清谈,谁为为之?孰令致之?--这且不说,我单觉得清谈也正是一种生活之艺术,只要有节制。有的如针尖的微触,有的如剪刀的一断;恰像吹皱一池春水,你的心便会这般这般了。

  ①见《新潮》1卷2号。

  谈天本不想求其有用,但有时也有大用;英哲洛克(Locke)的名著《人间悟性论》中述他著书之由--说有一日,与朋友们谈天,端绪愈引而愈远,不知所从来,也不知所届;他忽然惊异:人知的界限在何处呢?这便是他的大作最初的启示了。--这是我的一位先生亲口告诉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