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传》第十二章《流言》

时间:2021-08-31

《张爱玲传》第十二章《流言》

  引导语:《张爱玲传》是中山大学教授张均从男性角度解读一代才女张爱玲的传奇人生。下面是小编收集其中的第12章《流言》原文,欢迎大家阅读学习。

  

  《传奇》出版几个月后问世的《流言》花费了张爱玲更多的心血。按照当时她在文坛上的赫赫名声,她的书销路不用愁,出书根本无需她费神,以《杂志》出版社对她的推许、优待,再替她出一本散文集似乎也是顺理成章的。可是张爱玲宁可自己来张罗。她找到一家出版公司,而后从备纸张、跑印刷到校对,全部一手包下。可能她觉得这样出出来的书更能满足她的一些细致的研究,更能让她称心如意。也许亲手操持,眼看着自己的作品一步一步变成一本漂亮的书,这过程本身就有一种趣味。

  沦陷时期纸币不值钱,物资紧缺,家家户户都忙着囤货,囤什么的都有。张爱玲除了像《童言无忌》中戏说的“囤”过没要紧的几块衣料之外,还当真有派上了用场的囤积。当时纸张的供应非常紧张,她便囤下一些白报纸,连晚上睡觉也睡在上面,异样亲切欣喜地有一种踏实感。《流言》就是用这些囤货印的。

  她集了自己身着各种衣装的照片,半身的、全身的,各种姿态、情调的都有,并且精心勾了一帧自画像放在卷首,又从自己的画稿中细心挑出一批速写,作为书中的插页。总之是力求将这书弄得别致,从里到外都是一本地地道道的张爱玲的书。为了书她不惮烦难一遍遍跑印刷所。原来像这样事务性的奔走以及与人打交道,她皆以为苦,现在似乎乐此不疲,最后居然接洽得两不吃亏。凡此均反映出她愉悦的心境,人逢喜事精神爽,她之对生活充满兴趣,她的焕发的精力都从这里来。

  《流言》不及《传奇》读者的众多。《传奇》问世后当月即再版,其后又出增订本,《流言》初版虽然很快就再版,但抗战胜利后没有再印过。张爱玲在沦陷时期发表的散文多有未及收入《流言》者,没有像《传奇》一样出增订本,可能是张对它们不像对小说那样重视,但《流言》在普通读者中的影响和号召力不及《传奇》,可能也是一个因素。有趣的是,当代的读者似乎更偏爱《流言》,至少对她的兴趣一点也不亚于《传奇》,祖国大陆以各种名目出版的张爱玲散文集不下十数种,而《张爱玲散文全编》(浙江文艺出版社,1992)可以登上畅销书排行榜,便是证据。此外,如今模仿张氏散文风格的人也远较模仿其小说风格的作者为多。同时,张爱玲的声誉主要也是靠《传奇》建立起来的,它一直是批评注意的焦点,以《流言》为对象的批评则为数寥寥。这同文类的不同不无关系,散文的“私语”性质似乎决定了它比小说更是属于少数人的阅读的对象,我们不能想象《流言》中的哪篇文章能有《倾城之恋》的轰动效应,另一方面,对批评界而言,散文好像更适于充当欣赏而不是批评的对象。

  可是在圈内,她的散文似乎比她的小说更能得到一致的好评。《传奇》座谈会上,发言者对她的小说赞美之余多少也还有些微词,比如善造氛围而结构稍嫌松散、全篇不如一节、一节不如一句,等等,散文虽在题外,却常是很自然地就被拿来与她的小说作比较,而比较的结果总是对她的散文有利。小说家谭惟翰称读张的散文“比小说更有味”,班公的评价则更带有史家的眼光:“她的小说是一种新的尝试,可是我以为她的散文、她的文体,在中国文学的演进史上,是有她一定地位了的。”言下之意,她的小说尚在摸索阶段,她的散文则已臻于成熟、完美。《〈传奇〉集评茶会》,载《杂志》月刊,1944年9月号。

  一些资深的读者喜爱张的散文胜于她的小说,部分的原因与其说是他们以为张的小说尚有改进的余地,不如说他们对散文这种形式本身有更大的兴趣,像《古今》的圈子中,读散文的人肯定较读小说者为多。中国文人对“文”的重视远在小说之上,作文、读文的传统相当深厚,即使在小说地位得以提升的文学革命以后也还是如此。有教养的读者往往一入中年便不复以读小说为乐,这个圈子与文学青年的那个圈子有着两样的趣味,更执著于“天然胜于人为”的鉴赏标准,而散文以其性质似乎天生就较少人为的痕迹。正像中国画只需简单的技法,其境界的高下更取决于作画者的心性、修养、趣味一样,散文的技巧也相对简单。小说有更多复杂的营构,有更多的地方要求助于匠心--更容易分解出一个纯粹的技巧层面。所谓技巧,正是“人为”。即如张爱玲,她的散文显然比她的小说更来得从容不迫、挥洒自如。《传奇》中的小说常给人刻意经营的印象,一些篇目,其开篇、收束、布局重复雷同,易现“格律的成分”,她的散文则往往可以做到起落无迹,“行于所当行,止于所当止”;甚至她的语言文字也是在散文中更见自然流畅,小说中则时有过分雕琢的痕迹。可是将两种不同的文类硬相比附,定其高下,究非明智之举,我们只能各以其自身的尺度加以衡量。

  然而班公对张爱玲散文下的断语仍然值得注意,而且看来不难达成共识。

  新文学作家中散文高手不在少数。第一个十年散文被称为诸文学样式中成就最高的,既有周氏兄弟那样的大师,更有朱自清、俞平伯、郁达夫、陈源、冰心等众多的名家,不仅打破白话文不能为文学的神话,而且对后来者有示范的意义。30年代,小说、戏剧等样式渐趋成熟,而散文的光辉仍不为其所掩,丰子恺、梁遇春、萧红、吴组缃、沈从文等人的散文均自成一家。以何其芳《画梦录》为代表的精致浓丽、低吟个人幽绪遐思的散文隐然造成一时的风气。林语堂先后创办《论语》、《人间世》、《宇宙风》三大杂志,高唱“闲适”、“性灵”,有人反对,有人应和,杂文小品文杂志纷纷出现,以至文坛上将1934年、1935年称做“杂志年”、“小品文年”。抗战军兴,报告文学因缘际会,一时成为最得宠的文学样式,散文这种个人化的文体暂时沉寂,可是寂寞中也还有新人佳作出现,而一些学者也加入散文作者行列,王了一(王力)的《龙虫并雕斋琐语》、梁实秋的《雅舍小品》、钱钟书的《写在人生边上》,或针砭时弊陋习,或戏语人生,嬉笑怒骂,皆成文章,构成散文创作的特异景观。至于此时的沦陷区,由于日伪统治下的一种特殊气氛,散文反倒有一种畸形的繁荣,各种散文小品杂志数量之多,别时别地少见,又因有一些汪伪头面人物资助或加入笔阵,声势更壮,虽然并未出现多少可以自成一家的作者,却是热闹非常,俨然是又一个散文兴盛的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