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孙司封书
曾巩
皇祐三年,司户孔宗旦策智高必反,以书告其将陈珙。珙不听,宗旦言不已。珙怒诋之曰:“司户狂邪?”四年,智高出横山,略其寨人,因其仓库而大赈之。宗旦又告曰:“事急矣,不可以不戒。”珙又不从。凡宗旦之于珙,以书告者七,以口告者多至不可数。度珙终不可得意,即栽其家走桂州,曰:“吾有官守不得去,吾亲毋为与死此。”既行之二日,智高果反,城中皆应之。宗旦犹力守南门,为书召邻兵,欲拒之。城亡,智高得宗旦,喜欲用之。宗旦怒曰:“贼!汝今立死,吾岂可污邪!”骂不绝口。智高度终不可下,乃杀之。
当其初,使宗旦言不废,则邕州之祸必不发。发而吾有以待之,则必无事。使独有此一善,固不可不旌,况其死节堂堂如是!而其事未白于天下。比见朝廷所宠赠南兵以来伏节死难之臣,宗旦乃独不与,此非所谓“曲突徙薪无恩泽,焦头烂额为上客”邪?
使宗旦初无一言,但贼至而能死不去,固不可以无赏。盖先事以为备,全城而保民者,宜责之陈珙,非宗旦事也。今猥令与陈珙同戮,既遗其言,又负其节。为天下者,赏善而罚恶;为君子者,乐道人之善,乐成人之美。岂当如是邪?凡南方之事,卒至于破十余州,覆军杀将,丧元元之命,竭山海之财者,非其变发于隐伏,而起于仓卒也。内外上下有职事者,初莫不知,或隐而不言,或忽而不备,苟且偷托,以至于不可御耳。有一人先能言者,又为世所蔽,令与罪人同罚,则天下之事,其谁复言耶?
闻宗旦非独以书告陈珙,当时为使者于广东西者,宗旦皆历告之。今彼既不能用,惧重为己累.必不肯复言宗旦尝告我也。为天下者,犹须力开言者之路,以防未至之患。况天下之事,其可忧者甚众。而当世之患,莫大于人不能言与不肯言,而甚者或不敢言也。则宗旦之事,岂可不汲汲载之天下视听,显扬褒大其人,以惊动当世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