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罗伦萨像个老人,睡得早。几年前我和企业界的几位朋友驱车几百公里深夜抵达,大街上一切商店都已关门,只能在小巷间穿来穿去寻找那种熬夜的小餐馆。大街已经够老迈的了,小巷更是古旧,脚下永远是磨得发滑的硬石,幽幽地反射着远处高墙上的铁皮街灯。两边的高墙靠得很近,露出窄窄的夜空,月光惨淡,酷似远年的铜版画。路越来越窄,灯越来越暗,脚步越来越响又悄悄放轻,既怕骚扰哪位失眠者,又怕惊醒一个中世纪。
终于,在前边小巷转弯处,见到一个站着的矮小人影,纹丝不动,如泥塑木雕。走近一看,是一位日本男人,顺着他的目光往前打量,原来他在凝视着一栋老楼,楼房右墙上方垂着一幅布幔,上书“但丁故居”字样。
我到现在仍然想不出,还有另外哪一种方式,比那天晚上与但丁故居相遇更加合适。如此黝暗,如此狭窄,如此寂静,如此劳累,如此饥饿,好像全是为这个相遇作准备。日本人终于朝我们点了点头,那表情就像一切全在意料之中,你们也会在这个时候摸到这里。
但丁就是在这般黝暗和狭窄中走出。他空旷的脚步踩踏在昨夜和今晨的交界线上,使后来一切早醒的人们都能朦胧记起。
老楼为三层,窗小墙厚,前门有一盏铁灯,又有一个井台。铁灯无光,井台有盖,管理当局连“但丁故居”几个字都不敢凿在墙上,只挂一幅布幔,因为凿了就不再是当日原貌。
我让同行的几位朋友继续顺着小巷去找餐馆,自己与那位日本人在故居前再站一会儿。后来日本人也走了,就我一个人站着,直到朋友们不放心又回过头来寻找。
这事几年来一直梦一样萦绕脑际,有时觉得很有意境,有时却为未能进入故居而遗憾,所以这次来佛罗伦萨,七转八转又转到了故居前,当然不再是黑夜,可以从边门进入,一层层、一间间地细细参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