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秋雨作品《致命的象征》(2)

时间:2021-08-31

  我大体可以肯定,赛金花这么一位江南民间女子,虽然也不熟悉西方交际,但要比熟悉本国官场的复杂礼仪,反而觉得方便。她的年轻、机灵,再加上丈夫的职位和对她的宠爱,使她很快进入角色并游刃有余。

  然而这正是她的不幸,不小心成了一种象征,而且象征了一个特别善于象征又特别挑剔象征的群落。

  象征需要有身份,而她的身份似乎有点不妥。

  原以为与洪钧结婚就是身份,原以为前一任公使在这幢白楼门口以隆重的礼仪欢迎就是身份,原以为在盛大酒会上被各国王公贵族恭敬地一遍遍呼叫公使夫人就是身份……但中国人,包括洪钧的老家亲人,要的是另一种身份。

  那是一种在漫长人生履历中最初始的身份,一种在升沈荣辱过程中最低处的身份,一种在隐显明灭的多重结构中最隐晦的身份。如果找不到这个“地窖”,周围的人们都不会安心。而赛金花的“人生地窖”,并不隐蔽。

  于是,她进出这座楼房的全部风姿,都为今后的人生种下了祸根。作为一名公使夫人,她的风姿具有了远远超越个人的含义,那么她也就不能再是一个背负着自己喜怒哀乐、甜酸苦辣的具体生命。难怪一切具有一点儿象征地位的人物都要学会掩饰,但她已没有这种可能。

  试想如果她当年从良,嫁的是一位普通官僚,从此隐匿府院,不再抛头露面,前途会是怎样如果她许身于一名商贾,或一介书生,过着寻常的日子,景况将会如何当然也会有流言蜚语、指指点点,未必圆满幸福,但凭着她的器识和聪明,也极有可能平静安康,事实上与她起点相同的小姐妹,大多也是这样。

  遗憾的是,自从她踏进了这幢白楼,今后再也无法躲进人世的荫凉处悄然度日。那盏照亮她今日风采的灯,将终生跟随着她,照亮着她不愿被照亮的地方,包括照亮她的衰老、丑陋、死亡。灯光前后的观念,永远不会缺少。